[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番外3俞安
我叫俞安,是丰安俞家村的孩子王,村里大大小小十多个娃娃都认我做大哥!
没别的,因为我打架特别厉害,别看我是个女的,邻村作威作福的大胖子,就是被我打怕的,他哭着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从此后没再找过我们的麻烦。
虽然我也常挨我爹的打,但这不影响我在村里孩子霸王的地位。
我就是这么潇洒得度过我的童年,直到父亲死在战场上。
那之后,娘像变了个人,温柔这个词从此与她无缘,她变得神神叨叨、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勾着背,深怕被谁听见了去一样。
不仅如此,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捡了个男婴回来。
“小安,这是你弟弟。”她又那样左顾右盼地小声和我讲话:“他叫俞然。”
娘大概真是疯了。
她日日夜夜看守着婴儿,把家里唯一剩的下蛋的母鸡给换了二婆家的羊奶喂给他吃。
我问村里的教书先生,为什么母鸡不产奶?
他傻不愣登地盯着我老半天,颤着白花花的胡子:“母鸡只会下蛋,不会产那什么...那什么...欸!你这黄毛丫头,怎的说话这么不知羞!”
......真是读书读傻了,到老了都傻。
——————
家里的活儿没人干,只能我去干,我跟着村里的人扛锄头下地,多少还能蹭两个馒头。
运气好的话,别家会带咸菜,里头有肉丝,可香。
他们这些大人常常可怜我,我为了那口馒头,只好任由他们可怜。
我才不可怜,我只是不喜欢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弟弟”。
他很讨人厌,吃东西挑剔不说,身子还不好,动不动就生病,一生病我娘就发疯。
他两岁那年发了高热,一烧烧了好几日,那天我端来的粥还没放凉,烫着了这宝贝“弟弟”,娘几乎是奔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她就这些招数,不是扯我头发就是踹我腿肚子,不然就是打我巴掌。
我一般不和她计较,但这次有些疼,她将手头的茶杯摔了过来,碎在了我的脚边,脚踝被划了口子。
我看着地上流的血,突然觉着有些厌烦。
就在我认真考虑要不要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坐在床上的“弟弟”突然哭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杰杰!”
很奇怪,他这段日子才刚刚咿咿呀呀的有要开始说话的样子,没想到他第一个学会的称呼竟然是叫我...
谁是你姐姐。
我哼了一声,推开他回了自己屋。
但那以后,臭小子就黏上我了,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阿姐!阿姐!等等我!”
我不会等他的,我得去田里干活,一起插秧的小桦说:你这弟弟真是贴心,天天陪你来。
我转头,才发现他就坐在田埂上等我,看见我回头,马上站起来冲我招手,肉嘟嘟的脸上笑得格外开心。
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去树荫下躲躲,笨得很,哪有我小时候聪明。
到吃饭的时候,他眼巴巴瞅着我手里的馒头,我给他,他却不要,眨着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我不饿,阿姐累,要多吃。”
笨!我把馒头塞他嘴里:“我吃饱了。”
他就这么跟了好几年,有时候他起床晚了,自己也会绕过长长的山路找来。
仍是坐在那田埂上,小短腿晃荡晃荡,看起来有点可爱。
————————
后来,娘死了...丰安发了时疫,死了好多人。
那年他五岁,我十四。
他抱着我哭,我却哭不出来,甚至觉得有些开心。
她终于死了,其实她一直都很想去死,死了就可以和我爹团聚了,要不是捡来了个“弟弟”,可能她早就和我爹躺一块了。
可惜,死都死了,还给我留个拖油瓶...
上好香,我们从坟地回家,谁知下起了大雨,我只好抱起拖油瓶,快步往家里赶。
“阿姐,我给你挡雨。”他一面说,一面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对指尖,围城个三角,小心翼翼护在我的头顶上。
听着他奶声奶气嗡着鼻子嗦鼻涕的声音,我眼眶有点热...
心里想着:娘给我留个拖油瓶也不是不好...
那年的瘟疫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我们村几乎死了大半的人,躲过了严冬的俞然却没有躲过开春这一劫,他终究还是得了疫病,很严重。
我不想他这么快就跟着娘走,听说城里来了位很厉害的大夫,能治好疫病。
我就将家里仅剩的那点钱都捣鼓出来,进城去找他。
医馆门口围满了人,不时有人会出来驱赶我们,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说这样会导致疫病传染得更快。
可是没有用,人们被轰走后,没一会又都聚了起来。病人太多了,但厉害的大夫却只有一个。
我来回跑了三天,连这大夫的毛都没见到,不行,我等得起,俞然等不起。
于是那天,我趁天黑,绕过门口,爬墙进了医馆后院。
墙特别高,我下来的时候没调整好姿势,重重摔了下来,好在是草地,没摔坏。
我心有戚戚焉,抬头,撞见了他。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他穿着一身白衣,生得英俊潇洒,透白的衣衫上绣着浅蓝云纹,额前竟还有一簇银发,在月光下熠熠。
他双手背后站在树下,眉眼弯弯看着我,漫天的星星就倒映在他眼里...
真好看呀,就像教书先生册子上画的仙人...
当时我就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厉害大夫。
我连忙爬起来,将身上的钱财全部拿出来,跪在地上磕了两个扎扎实实的响头:“大夫,我弟弟得了疫病,求求您救救他!”
他捧着我硬塞给他的铜钱,蹲下身帮我抹去脸上的泥巴:“摔疼了么?你叫什么?”
他很温柔,让我想起了从前一样温柔的母亲。
于是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我知道大夫都是救病治人的,他没有说什么,把钱还给了我,还让我带走了十贴药。
俞然靠着这药,终于好了起来。
等路边的迎春开了花,丰安的时疫也终于过去了...
后来,我想带着俞然去城里好好感谢下那位厉害大夫,可惜,他已经离开了丰安,不知去向。
————————
日子总是不好过的,第二年,地里的庄稼还没来得及收成,魏军打了进来。
我爹当年就是死在魏军的手里,现在,他们又来了。
俞然六岁,却开始不同于其他同龄孩子,变得聪明机智还很勇敢。
他早早整理好包裹对我说:“阿姐,小桦哥一家准备逃难南下,我们跟着他们一起,总比两个人流亡得好。”
梁兵战败的消息几乎天天都在传,战场上已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一旦邻城失守,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丰安!
我自然晓得危险,可是逃难...同样危险...余然似乎看出我的焦虑,他扑到我怀里,学着大人的模样轻拍我的后背:“阿姐,不要怕,到哪里我们姐弟都在一起。”
小小的人儿似乎比我还要有胆量,我差点笑出声,果然,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霸王了。
很多人都逃离了丰安,路上就算没有照应,看着都是同路的人,心里也算安稳些。
但是出了丰安,一切开始变得复杂,四路消息乱传,根本不知真假,有些人走散了、有些人倒下了,也常常能看到坐在路边嚎啕大哭的孩子...
难民们灰黑的脸庞上满是漠然,像是没有灵魂的尸体,谁也救不了谁,除了自己...
身上的包袱越来越重,小小的俞然却一言不发,我握紧他的手,暗暗想,我们姐弟到哪里都要在一起的。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根红绳:“阿姐,我们把绳子绑在手上吧。这样咱们就可以一直牵在一块。”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于是我把绳子分成两半,分别编成两个手环,把其中一个紧紧套上他细瘦的手腕:“你一个,我一个。”
他眼里闪过惊喜,举着编绳爱不释手:“真好看,阿姐你真厉害!”
——我后悔没有听他的。
刚进柳州地界没多久,我们遇上了魏军,所有人仓皇而逃。
混乱中,我没有抓紧余然的手,就这么...和他走失了。
我惴惴不安,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这般乱世,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要怎么办?
我抱着惶恐到死去的心继续走下去,只有走下去,才能有找到他的希望。
小桦叫住我:“有敌军在这里出没,实在不安全,你和我们往南走吧。”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没有找到俞然,我怎么可以独自离开?
我一路走走停停,直至祥月,仍是没有他的消息。
城里加强了戒备,我进城后没几天,城门就关上了,外头难民的哭喊就像鬼魂的哀嚎,响彻夜空,经久不消...
后来,某户无人的宅院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祥月城半个天空,明明是无人住的地方,却又传言说烧死了好几人,还有几个孩子...
我心里头一突一突地跳,跟着围观的人追去,第一眼就见到了被白布盖起来的已经被烧得不成样的尸骨。
我听他们说这几个都是丰安方向逃难来的。
...“那孩子瞧着才六七岁,是个男娃娃哩!”
...“可不!我前几日见过他,长得乖巧清秀,手上还带着个红绳——”
“你胡说!”我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出声打断身后那两个陌生人:“他手上哪里有红绳!”
“啧,这骨头都要烧成灰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呗。”那年轻男子打量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诶,瞧你这模样,也是丰安那边来的?该不会认识他们吧?我可没骗人,你瞧那半块烧剩的麻布衣裳,针脚细密难得,前几日我特地仔细瞧了的,所以我认得,这孩子在我那儿讨过水喝。”
另一个人小声道:“你和她多说什么呀,一会官府的人就要来了,没啥可看的了,走吧。”
那男子瞅了瞅地上的尸体,又瞅了瞅我:“你要是认识,就给人家收个尸吧,若让官府收去,只会丢乱葬岗,怪可惜的。”
......旁人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我只觉着脑子像被铁锤打蒙了似的,嗡嗡作响。
那件麻布衣裳...是我给俞然做的...
娘...我把弟弟弄丢了...是我害了他...
——————————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又遇见从前那位厉害大夫...
他还记得我:“小安,你醒了。”
甚至,还记得我的名字。
可我现在没时间和他叙旧,我得好好安葬俞然...
不...那个孩子未必是俞然...
可如果他不是,我的俞然又在哪里呢?
我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
我浑浑噩噩多日,大夫仁心,一直陪着我。他说他云游至此,没想到又遇到了我。
他似乎很有钱,住在祥月镇最大的客栈里,随手一顿便饭都是有鱼有肉。
他在这里偶尔行医、偶尔救人,我才知道,他不仅会医术,还会武功,果然是仙人下凡吧...
他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甚至想接济我一笔钱,让我能在此安身。
但是这里也不安全,魏军已侵入柳州,如果大梁打仗输了,祥月镇也迟早沦陷。
我为什么不跟着他呢?
他似乎不是很意外我的打算:“跟着我,并不轻松。”
“我很能吃苦的。大夫...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脸上一贯的温柔淡去了些:“杜风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