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妖神跳起来，拉住卫道一只手，手里的皮肤表面已经开始流血，脸上眨了眨眼睛，两道泪痕从血液里冲出来，红白相间，之前不觉得，现在乍一看，十分合适，像上了妆容的小丑，那些血液已经渐渐变成血痂，从黏黏糊糊变成凹凸不平的假面具。
　　他咳嗽两声，用两只手抓住卫道一只手，又捧住，再捂住，用自己的血给塑像涂颜色似的上上下下将卫道的手涂成红色，献宝似的把卫道的手对着光看了看，侧头问卫道：“你看，热的，好看不好看？”
　　卫道把手收回来，偏不顺着他的意说话：“不好看，热得不舒服，我不喜欢。”
　　妖神眨眨眼，两颗眼泪就砸了下来，正砸在卫道的虎口，他低着头自己擦了，又用自己的袖子给卫道把血都擦了，卫道揉了揉他的头发，侧着头去看他的脸，嘻嘻笑问：“你这么难过？”
　　妖神哼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又笑起来，忽然拿住卫道的那只手腕，伸手将卫道的袖子往上一推，将那印记看了看，眼睛弯弯，饶有兴趣地问：“这是那魔神给你的？”
　　卫道应了一声。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伸手擦了擦，又用拇指指腹使劲磨了磨，卫道那块皮肤都被他用力磋磨红了，他才吹了口气，收回手，似乎还有点不高兴，哼哼唧唧说：“可惜了，虽然是第一个见你的，但只要你穿着长袖子，别人都看不见。”
　　他又笑起来，像头上扎了个蝴蝶结冲天揪揪的白色长毛小狗，冲着卫道眨了眨眼，显出一种极无辜的样子，凑近卫道说：“我虽然比他晚了一些，但我的印记有目共睹，谁看不见就是眼神不好，嘿嘿嘿。”
　　「这是哪家的憨憨？」
　　「主播家的，大家不要想了」
　　「不，这是我家的！我认得，他刚才还在我床上呢~羞涩」
　　「大家让开，我水黄，我来，我给他滋醒喽」
　　卫道将他推开：“你好脏，血糊糊的，腥味也大，想把自己摆在肉摊上等刀子？”
　　妖神委屈巴巴看着卫道，擦了擦，边哭边问：“真的吗？我真的很讨厌吗？我不脏的。”
　　他哭起来眼泪很多，身上的血都化开，像某种燃烧滴落的蜡油，渐渐消失，似乎蒸发。
　　他看了看卫道，发现卫道好像没什么反应，自己叹了一口气，将手放下来，也不哭了，也不笑了，望着卫道呆了一会，身上干干净净了，四肢着地靠近卫道，小声问：“我可以吗？”
　　他问的是印记的事情。
　　卫道想起来了问：“你当初又是怎么走的？”
　　妖神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说：“我也不记得了，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卫道挑刺说：“你的意思是，我的事情不值得记住，所以很久之前就可以忘了？”
　　妖神瞪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
　　卫道问。
　　妖神委委屈屈说：“我发誓，没有那种事情啦。”
　　卫道用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问：“既然这样，你究竟记得什么？记得我？我可不记得你。”
　　妖神嘻嘻笑道：“那怎么一样？”
　　他往后一仰，又坐了摇摇马似的晃回上半身来，绕着卫道走了几步，掰着手指说：“你不记得我，这是情有可原，毕竟，我只是你的一部分，就像人类身体中数不清的细胞，如果你记得我，那才叫奇了怪了，这是第一。
　　我离开你，到产生自我意识，这一段时间，我完全没有一点记忆，不记得才是正常，你知道。
　　不过，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倒似乎记得一点，我不太清楚是不是事实，你想听，我就说一说，据我所知，好像是很久之前，你失去意识，我就飘走了，大概是那种时候，再多就没有了。
　　这是第二。
　　离开你之后，这是第三，但，你不能白嫖啊。”
　　妖神看着卫道，挑了挑眉，眨眼示意。
　　卫道不明所以：“你想烙印？”
　　他又想起来一个问题：“说起来，虽然我知道你们应该有印记，但是，这些印记是怎么回事？”
　　妖神像个戳破了的气球，扁扁地坐在供桌面上，叹气：“那就是第四了，我给你记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不能白嫖。”
　　他第二次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根儿在太阳底下晒蔫儿了的韭菜。
　　卫道笑道：“你想烙就烙呗。”
　　他顿了顿，又说：“你还得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烙。”
　　妖神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好好，这是第五。我一个一个说。”
　　卫道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妖神满血复活，蹦下来笑嘻嘻说：“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他说着，又拉着卫道坐在供桌上，拍了拍桌子说：“坐在这里就好了，很快的。”
　　卫道闭上眼，妖神抬着卫道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来。
　　他对着卫道的眼睛似乎吹了一口气，卫道不由得颤了颤眼睫，想说什么，还是没说。
　　妖神没出声，以食指指腹点在卫道的眼皮眼球处，轻轻揉了揉，才收回手，低声道：“你可以睁开眼了。”
　　卫道表示质疑：“魔神就不像你这样，你怎么这么麻烦？”
　　妖神哼了一声，卫道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身后，眼神疑惑问：“你的手怎么在抖？”
　　妖神见藏不住，干脆将手拿出来，在卫道面前晃了晃，理直气壮道：“我害怕，我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知道，人类有福尔马林可以保存器官，我不用那些东西也可以，我想至少把你一只眼睛留在手里，到时候，你出去了，还记得回来呢。”
　　他跺了跺脚，背过身去，没一会，自己笑倒在地上，拍着地板：“哈哈哈！”
　　他笑得打滚：“啊哈哈哈！太好笑了！”
　　气不过三秒。
　　卫道就看着他，等他笑完了，勾着唇问：“你是不是从前笑破肚子死过一次啊？”
　　妖神一愣，从地上爬起来坐着抬眼看向卫道，呆呆的，自己细细想了想，觉得奇怪，喃喃道：“这么一说，似乎有过，但我想，我记得的没有那种。”
　　他摇了摇头。
　　难得安安静静一会。
　　然后卫道就看见他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坐在卫道身边，还偏要把卫道往边上挤了挤，卫道干脆站在边上看着他，半弯着腰，探着上半身，保持着一个不算近不算远的距离，四目相对，妖神对卫道眨了眨眼。
　　「他又在装无辜」
　　「可是我就吃这一套」
　　「啊，正中红心，这是什么？这是爱情的滋味，丘比特，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现在的观众越来越肉麻了」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会喊——啊啊啊！我喜欢！」
　　卫道拉开距离，站在一边角落问：“你烙印完毕了？”
　　妖神见他提起这个，点了点头，摸出一面镜子递给卫道看，卫道要伸手拿镜子，他又把手收回去，眼珠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卫道，卫道就收回手，不拿镜子，他兴冲冲捧着镜子，脚尖点地，立刻站在卫道面前，献宝似的，满眼笑意看着卫道：“喏。你看。”
　　他的声音又放软了，像一锤子下去能拉丝的糯米团，然而感觉起来，整个人更像某种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他喜欢你，你不喜欢他的神奇猫，别人往他边上走，他要跑，别人要走了，他又颠颠儿翘着尾巴踩着爪垫往人身边凑近了蹭来蹭去撒着娇喵喵叫起来，不许人走。
　　但你要是弯腰伸手想摸他的毛，他又一转身，跑得飞快，一溜烟不见了，就是不肯给你碰。
　　哎嘿，就是那种。
　　很欠打。
　　卫道看了他一眼，看向镜子，镜子很眼熟，是他的镜花欢，还是成连雨送的。
　　卫道多看了妖神一眼，妖神偏了眼睛就是不跟卫道对视，卫道便再次看镜子。
　　镜子边缘有点泛红，不过似乎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卫道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凑得更近了一点，方便观察瞳孔。
　　妖神忽然又反悔了，将镜子往身后一藏，卫道险些没站稳，妖神连忙伸手将卫道扶了一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不认错不悔改，但是脸上一笑，看起来比谁都诚恳腼腆，恍恍惚惚叫人看了满脑子空空，不管他犯了什么事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软下去，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重话。
　　卫道不算。
　　「别怪他，怪我，怪我」
　　「呜呜呜，好看，好看」
　　「颜狗天堂，我肤浅，我承认」
　　「你们馋他身子！你们下贱！」
　　「你不馋他，你太监！」
　　妖神手速飞快扶了卫道一把，镜子已经又被他藏了起来，他背着手，一副“猫猫做了坏事，但是猫猫不说”的样子，抬了抬眼，对卫道笑了笑，挪开目光，眨了眨眼睛，心虚摆在脸上。
　　卫道站直问：“你有什么事？”
　　妖神对卫道招了招手，凑到卫道耳边小声说：“你看我，看我的眼睛，我看着你，能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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