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道门师兄，别来无恙。”灵机子在玉霄宫前不冷不热地招呼道。
　　道法天尊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并不在意，“这几日在莲家大墓与明光一起处理了一些事情，来迟了，见谅。”
　　灵机子一甩拂尘，三人脚下现出一轮法阵，将他们托起，朝向云端行进。
　　“玄帝来拜祭了吗？”灵机子问。
　　道法天尊带着微妙的笑意摇了摇头，“恐怕来莲家大墓祭拜不过是玄帝的计谋，就连莲公子的事也是谎话连篇。”
　　“难道莲星痕已——”
　　“不，莲公子还活着，”道法天尊的眼中有深深的怜悯，“只是已失去心智，明光要求阎浮将莲公子交给她医治，玄帝却说他在混乱中失踪了，然后保证说一定会把他找回来。”他嘲讽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什么混乱？”灵机子警惕起来，“玄帝借祭拜一事谋划了什么？”
　　道法天尊露出讥诮的笑容，“清理门户。”
　　灵机子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阎浮内斗，必然元气大伤，可还有其他情报？”
　　道法天尊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无极宫被铲除了，阴极宫在逃，其他的消息，阎浮瞒得滴水不漏。”
　　灵机子思索着说，“我有意在阎浮中安插一些内应。”
　　道法天尊沉默了一下，“不好吧，派谁去呢？来诸天都是为了修正道，这样的话，不仅要牺牲那人的道行，还会危及那人的性命。”
　　“与邪道争斗，牺牲在所难免，若道兄不忍牺牲正道弟子，我们也可以收买外人，还有龙宿薄可供利用，她出身正道，容易说服，若能想办法支持她培养一股足以分裂阎浮的势力——”
　　道法天尊打断他，“我们是正道，讲究性命双修，修命为长生，修性为修德、修心，”他们不断地穿越云雾，三人的面容皆忽明忽暗，“若是不择手段地使用阴谋诡计，即使打败邪道，又以何形象立道呢。”
　　灵机子看着道法天尊，微蹙了眉，“彼方已经不择手段！道兄的想法是否过于迂腐了！”
　　妙缘不安地、来回看着灵机子与道法天尊。
　　“既是正道，就要用正道的方式，否则即使打赢了，‘正’道也败给了‘邪’道。”道法天尊不紧不慢地说，他说的是正理，听起来却一点也不认真。
　　法阵稳稳地落进一座悬浮于云海中的宏伟楼阁。
　　“那么请教道兄，准备以何种正道的方式对付邪道？！”灵机子冰冷地问。
　　“我正是为此而来，”道法天尊平静地说，“不过，我想先问过无极乾坤仪。”

　　灵机子拂去封禁，沉睡中的乾坤仪缓缓转动起来，在成百上千个分属乾、坤的光轮之中，用以计算的符文泉水般涌出来，一时间光芒大作。
　　道法天尊那张轻薄的面容难得地正经起来，他盯着那些一晃而过的金色符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暗示，口中仿佛是下意识地、无声地、念着推演出来的结果。
　　符文的涌动越发急促，每一个都犹如命运般斩钉截铁地闪耀出强硬的光芒，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乾坤仪已给出道法天尊所发询问的回答。
　　读懂那天书般的符文后，道法天尊与灵机子的眼神在漫天的光华中暗淡下来。
　　两人良久无言，乾坤仪慢慢地归位。
　　片刻，灵机子冷笑了一声，“道兄，你只是来确认对吗？”
　　乾坤仪逐渐消退的光芒映照着道法天尊玉石般静默的侧颜。
　　妙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沉默，忽然感到有一点害怕。
　　忽然，一串墨色的文字飞花般掠过灵机子眼前，他眉间闪过一丝惊异，“谁？！”
　　没有回应，偌大的乾坤阁中除了他们，似乎再无外人。
　　“丹阳？”灵机子问。
　　庞大的书架一层又一层地转动起来，显露出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
　　少年背着一把剑，怔怔地看着什么地方，眼神是空的，手里拿着一幅展开的卷轴，书卷拖至脚边，文字飘散了开来。
　　灵机子的口吻缓下来，“是烈阳啊，”他轻轻弹出一粒光尘，“去。”
　　光尘击中烈阳子的刹那，他猛然惊醒，看见满屋散逸的文字，立刻翻身上壁，御剑出鞘，将逃出书去的文字吸于剑尖，一一捉回，飞檐走壁间，动作轻灵潇洒。
　　做完这件事后，他才单膝跪地，“烈阳开卷不慎，请师伯降罪。”
　　“无妨，来见你不染天的师伯和妙缘师兄。”
　　烈阳子保持跪姿行礼，道法天尊将他扶起，烈阳子再对妙缘行供手礼，妙缘不太会行礼，赶紧学着烈阳子的样子低头拱手。
　　“烈阳，你来乾坤阁干什么？”
　　“师伯三日前教我的经文中有些内容似曾相识，但记得当时书中的解释完全不同，故来此翻阅查找。”
　　“是什么内容？”
　　“‘郁仪引日，结璘致月’，师伯说这是炼日月之光，可曾经看过的那卷书里，提到‘日月奔璘之术’，说的却是剑为阴，眼为阳，日月奔璘则是以眼炼剑……”
　　灵机子捻着胡子微笑，“你找到那卷书了吗？”
　　“找到了，可书中写的只是以双眼吸收日月能量……大概是我记错了……”说着说着，烈阳子似乎又有些魂不守舍。
　　道法天尊伸指在他额心一点，烈阳子回过神来。
　　“你去吧。”灵机子说，“我与你师伯还有要事商议。”
　　“是。”烈阳子行过礼，步出乾坤阁。
　　“他是？”道法天尊问。
　　灵机子轻叹，“玄机子师兄眼下唯一的弟子烈阳，师兄的亲传弟子皆亡于十八年前，烈阳是那之后才收的，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赋号，玄机子师兄受命去皇城复炼驺虞幡后，紫宸天发生了一些变故，当时掌教师兄也不在，还好我及时出关，烈阳严重受创，至今未愈。师兄远在皇城，是我为他赋号‘烈阳子’。”
　　“烈阳看来似有失魂之症，但他并未缺失魂魄。”
　　“这正是变故之后出现的症状，不知为何，他的魂魄就是定不住，时好时坏，”他感叹道，“烈阳的资质极为优异，若没有发生这件事，他本应是紫宸天新生代中的扛旗之人。”
　　“我擅自为他灌注了一道仙灵，希望可以定住他的魂魄，还望师弟见谅。”
　　“如能医好烈阳的失魂之症，我感谢还来不及呢。”灵机子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兄说要以正道的方式对付邪道？”
　　道法天尊却说起不相干的事，“今年的玉液珠香又出炉了吧，我带来了不染天无为境的风露。”他一笑，“共议御敌之策尚在其次，我主要是来讨茶喝的。”
　　灵机子无奈道，“我算是知道掌教师兄为什么让我来接待你了。”

　　“请师伯与妙缘师兄用茶。”白阳子恭敬地说。玄妙幽微的茶香满室弥漫，屋子似乎要飘起来了。
　　“师侄也坐。”道法天尊请道。
　　灵机子点头应允，于是白阳子又去拿了一副茶具，入了座。
　　玉液珠香下喉，好喝得让妙缘整个人都呆住了。
　　见他呆萌的模样，灵机子和白阳子都笑了，不染天无为境的风露配上紫宸天玉液珠香的滋味，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美妙。
　　道法天尊宠溺地看了妙缘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对灵机子说，“两件事同时办，诸天合炼，道门普照。”
　　白阳子一怔，正要退去，道法天尊止住他，“师侄留下，没什么可隐瞒的，都是要宣之于天下的事。”
　　灵机子开口，“我明白诸天合炼是要遴选各天精英弟子，合炼阵局，以御邪道，但道门普照是指？”
　　道法天尊一笑，“正道修仙，邪道炼魔，然除去修道者，世间更多的是习武之人。诸天与邪域加起来不过数万，武林仅大小门派就有千百之多。
　　“武学中又有内功，与修道内炼之法暗合，故有‘以武入道’的说法。但习武之人修习内功旨在提升武力输出，而修道者内炼是为了采日月精华、与天地同寿。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所谓内功，皆源自道家经文，原文晦涩难懂，真正的含义道门是不外传的，如方才烈阳师侄提到的‘日月奔璘’，白阳师侄，如果你不是道门中人，你告诉我，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白阳子只笑了笑。
　　“我们不计较译文是怎么流出去的，那些零落散章、只言片语，被拾掇成章，经无数习武之人实验印证后确定下来，成为内功心法，更有武学大家持续不断地研究道家经文的含义以求更上乘的内功奥秘。”
　　道法天尊停下来，开始享受玉液珠香。
　　灵机子明白道法天尊的意思，但那随意的口吻使得他不确定天尊是在下一盘大棋还是只是在随口闲聊。
　　“还是紫宸天好，”妙缘天真地感叹着说，“不染天没有这样好的茶叶。”
　　“谁说没有，你不知道罢了。”道法天尊侧着头笑。他与妙缘清君的对话过于随便，怎么听都不像一对师徒。
　　“不染天产茶叶？”妙缘惊讶地说，“可我从没喝过——”
　　“谁去采？你吗？”
　　妙缘懵住了，他不知道怎么采，采哪部分，采回来了怎么弄，道法天尊更不会在这方面花心思。
　　宁可带着风露千里迢迢地来紫宸天蹭茶，也不要指望他会下地干活。
　　白阳子笑道，“师伯，紫宸天可以派弟子去不染天采茶叶。听闻不染天特产一味冰种，只要不染天提供食宿，紫宸天可以出人出力，采摘，挑选，研制，煎煮一条龙服务。”
　　妙缘听了很高兴，这样就可以和紫宸天的师弟们一起玩了。
　　道法天尊也笑，“我不提供食宿，也不会阻拦，紫宸天想来则来，研制好的茶叶留点给我和妙缘，再教会他如何煎煮保存，其余的尽可以拿去，只一件事，量度而为，不得伤害不染天的生灵与环境。”
　　“紫宸天不会涸泽而渔，”白阳子笑着问，“我们采摘了回来，自用，送人，售卖皆可？”
　　“你们随意。”
　　“即如此，师伯，我们就一言为定？”
　　道法天尊凌空写了一道符，“持此符可入不染天。”
　　白阳子收下灵符，十分高兴，显然谈了一笔好买卖，“若有盈余，紫宸天自会返利。”
　　妙缘好奇地说，“不染天不需要钱财。”
　　白阳子笑道，“当然不是返还俗物。”
　　妙缘想不明白，他们吸风饮露，裁云为裳，攫雨为佩，没啥消耗，这“返利”能拿来干嘛？
　　生意谈妥，皆大欢喜，道法天尊与白阳子又饮了一番玉液珠香，只有灵机子冷冷地说，“今日你师伯来此，是共商御敌之大计，你在这里谈茶场承包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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