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余生请多指教

　　“嗯！谢谢王姐！”孟宪玲轻轻擦了一下眼角委屈的泪水，转身而去，没有再看李建明一眼。
　　他心尖如同刀剜一样的疼，他的胡言乱语着实伤害到了她了……他伸出手臂想要拦住她。
　　却被王姐热情的双手紧紧握住，只听王姐激动地说道：“这位小伙子，太感谢你了。别说强龙也压不住地头蛇啊。我们外地人在这里开个中医诊所，本就是小门店，自然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是是是……”李建明客套着应付，眼神却紧跟着抱着热饭盒、往休息室走去的孟宪玲。
　　“承蒙小英雄今晚上出手相助了！您的医疗费和后续的换药费，我们诊所全免！以后，平时呢，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尽管来王姐这儿，包治包好！”
　　李建明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就是举手之老！您不必这么客气！”
　　“诶！必须要好好感激一下您的！”王姐亲切地招呼着，“请跟我来，坐这边！我来帮您好好处理一下伤口……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即便，李建明本来还打算着，想要和孟宪玲解释一下的，只不过现在并不合时宜。
　　当然，他心里也是明镜儿一般——自己刚才那一套言辞，实在是太过火了，跟随口喷粪似的，一样“臭”。就算是，现在让他站在孟宪玲面前，恐怕也是羞愧难当得很、无法自持了呢！
　　他越想越内疚：说实话，自己吃的那一记力度十分有限的耳光，简直算是太便宜他了。应该再用力一些，才一巴掌，那样的惩罚还远远不够！
　　和那位手无缚鸡之力小个子女人软绵绵的手掌打在他脸上而被震得发抖相比，他给她带来的心灵创伤之痛，简直远远超过了那俩酒鬼的所作所为……
　　李建明坐在转椅上，身体和眼神一直时不时地朝向休息室里面的孟宪玲。
　　由于有白色的门帘挡住视线，他根本看不见她，可却也可以听得到，她在里面，已经打开了饭盒盖子。
　　顿时，李建明和王姐所处的外面的诊疗区域，满屋子都能闻到炖牛肉的香气！
　　李建明咽了口唾沫。
　　“饿了？”王姐好心地问道。
　　李建明苦笑着连连摇头。
　　王姐头一偏，朝着休息室里的孟宪玲嚷了一句：“玲玲！给这位小伙子留两块牛肉啊！”
　　“不用！不用！王大夫，真的不用……”李建明真饿了，当然他也是切实真心的在和对方客套着。晚饭时既高兴又郁闷着的，光喝大酒了，饭菜吃得不多。刚又教训那俩小流氓，也耗费了些体力。
　　那个年代，能吃块牛肉，胜似过年一般的快乐和喜庆了！更何况，王姐带过来满满一大饭盒呢。
　　比孟宪玲整整大了一轮的王姐，在离开唐城之前，也曾经走南闯北过；跟着丈夫老赵来到哈市开诊所的这几年里，更是什么人没有见过啊？
　　自打一进门，王姐就看出来了，这位“仗义相助”的“好心”人士，和孟宪玲的关系，十有八九，一定是不浅的。
　　只是，王姐原本是猜测着，没准儿，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玲玲那个四岁儿子的爸爸；而，此次，主动来找玲玲，要么是对她仍不死心、想要死缠烂打地追她回去，要么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和玲玲破镜重圆。
　　所以，这便是为什么，虽然，王姐起初并没有出现在打斗现场、却对会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无限感激、甚是热情接待的根本原因。
　　其实，就算是，大晚上没有闹腾这一出儿“英雄救美”的突发状况，王姐也是一直都特别同情孟宪玲这位单亲妈妈的。
　　当年，她在听说孟宪玲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被多人欺辱后未婚生子、拉扯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小男娃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哈市求生存，连老赵都没言语一声，非常果断地就录用了她。
　　同为异乡为异客，难免需要彼此照应、抱团取暖才好。
　　玲玲这丫头，真的太苦了！——王姐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想的。
　　在平日工作的相处中，孟宪玲认真的态度没有出现过任何疏漏和错误。她对病患的耐心和专业的医护水平，在整条先锋路的所有街道上都是有口皆碑的。自从她加入诊所后，这里的回头客渐渐地也多了起来。
　　老街坊有个小痛小病的，也就用不着总往市区里的大医院门诊部跑了。
　　王姐也是越来越喜欢她、钦佩她了。
　　王姐一边慢慢悠悠地为李建明包扎着伤处，一边轻描淡写地和他聊着有关于孟宪玲的有的没的。她知道，这个愿意为玲玲挺身而出的年轻男人，一定是想要听这些事情的。
　　“这个年头儿啊，追求好女孩子呢，可都得趁早儿！你们个个，大都是返乡回来的大龄知青。错过了找对象最好的时辰……一个赛一个的着急上火。上周，诊所里常来的有个老病友，就跟我打听咱们玲玲的个人生活情况！还说，他儿子也是去年下乡回来，大龄未婚男青年。他们两个年轻人一定有共同话题……还说啊……”
　　“王姐！我的伤，怎么样了？”李建明装着糊涂，打着岔。
　　“好啦！弄好了！三天后，准时来换药！这是口服的消炎药，按照说明书，定时定量服用。如果，期间，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都要第一时间过来。”王姐语气柔和地对他下着医嘱。
　　“好！王姐，我一定会准时来复诊的！”李建明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又朝着帘子里面巴望着。
　　他期待着，她，能在自己离开之前，出来送送他。
　　可惜，并没有。
　　想必，孟宪玲还在因为他的那些混账话，躲在里面的屋子，自个儿生着闷气吧。
　　“嗯！”王姐收拾着手头边上的医疗器材，“这两天，伤口，千万不要沾水、不要剧烈运动！”
　　“记下了！谢谢您！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不打扰！不打扰！”王姐拉住了正要起身离开的李建明，“外面的雪，下得挺大！要不，您等雪停了之后，再走吧？”

　　李建明暗自会意地笑了一下，王姐的话简直是正合他意呀！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候诊沙发上，随手捡起茶几上的一张报纸便漫无目的地浏览起来。然而，他的心思完全只在休息室里的那个人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至少，这一夜，不会再有什么无业游民趁着路过这里的时候、进来无理取闹了。
　　他也不知道，孟宪玲是什么时候从休息室里出来的、什么时候离开诊所的。
　　第二天，清晨六点多，外面天还没有大亮起来。
　　李建明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暖暖和和、干干净净的墨绿色军大衣，看着长短和款型，像是女式的。
　　可是，店里只有王姐一个人了。
　　“她呢？”李建明站起身来，将衣服叠好。
　　他宁愿想象着，这件外套，是半夜里孟宪玲见他沉睡之时为他所披上的。
　　“谁？”王姐正在盘点新进的中药材，故意装作不知道他问的是何人。
　　“玲……呃，不！孟大夫！”李建明满脸的痴汉状，英雄救美美不在、千里寻“妻”不见“妻”似的，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玲玲啊？她……一早上，就回家给儿子准备早午饭去了……那孩子啊，很可怜啊！没有本地户口，就连公立的幼儿园都没办法上的呀。嗐！”王姐感同身受着感慨道。
　　在唐城的那场大地震中，王姐和赵大夫的孩子被压在了废墟里。一是因为早年丧子的心理阴影、俩人都很难过去那道坎儿，对孩子的话题常常避而不谈；二是因为他们的户口问题所限，俩人就一直没有考虑再生小孩儿。
　　刚要推门出去，李建明回头问了一句：“王大夫！你们这个诊所，没有男医生吗？”
　　“我就是啊！”一个矮个子、看上去已经四十来岁的络腮胡中年男人，拉门而入，“小伙子，你得了什么病，非要找男大夫医啊？”
　　“老赵，老赵！你快进来，来的正好！我给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叫李建明，昨晚上帮助咱们诊所打跑了两个进来惹是生非的小毛贼！你瞧，他的胳膊就是那个时候受伤的！”
　　赵大夫听着自己老婆的讲述，轻轻地握着李建明的手，生怕弄疼他的伤口，力量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天呢！建明小兄弟！英雄啊！太感谢了！在哪里高就啊？我今儿就给你送一面锦旗去！”
　　那个年代，实在是太流行“锦旗”这种最能代表“精神嘉奖”、“真挚感谢”的礼物了。
　　“赵大夫，您好！您好！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李建明客套着，“昨晚上，我也只是路过、顺手帮了个小忙而已，不足挂齿的！”
　　老赵和王姐一样的热情，要不然怎么是睡在一床多年的亲夫妻俩呢：“吃早饭了吗？我带了豆浆、油条过来！”
　　“不用客气了！实在不好意思，昨晚上，我迷迷糊糊地就睡在沙发上！今天，单位还有事儿，我得赶紧走了……”
　　李建明不失礼貌地和老板、老板娘简单道别之后，就直接奔去了孟宪玲的家。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却因为前晚上的雨夹雪，让他一步一滑，足足走了快半个小时，因为着急、路上还摔了两跤。他能感觉到，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血来。
　　然而，大门却一直紧闭不开。
　　隔壁的房东邻居张阿姨又被他不停的砸门声给闹醒了，披着一件花格子的薄棉袄，拉开一条门缝，探出头来问：“小伙子，怎么又是你啊？别敲了！她们母子俩，很早就出门去了！”
　　在那个年代里，漂亮的寡妇门前，没有“是非”的话，才是奇怪的事情。
　　“谢……”李建明的第二个谢字还没有出口，对方就哐当地关上自家的房门。
　　在那个年代，没有丈夫的女人、没有父亲的小孩子，常常会被街坊邻居满怀狐疑、而且还总会带有些许歧视地“另眼相待”。
　　李建明就只好靠着墙壁，蹲坐在门口，一直守到了中午，一滴水米未进。就在他感到眼前一片迷蒙、即将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搀扶住了。
　　随后，他便被这个小女人的肩膀给扛进了热热乎乎的屋子里面。他重重地躺在了卧室里一张老旧的床垫上。当自己全身陷在其中的时候，他又想要使劲儿地睁开眼睛；可，那两只像是吸铁石般的眼皮，却又不听话地合在了一起。
　　苏彤陪坐在地上的小宝儿面前，低声哄着他说：“小宝儿，你自己先看一会儿书。我去帮你妈妈干活，好不好？”
　　“好！”四岁的小宝儿很懂事。
　　“真乖！”苏彤抚摸了两下小朋友的额头。
　　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朝着里面正忙着煮白粥的孟宪玲说着：“玲玲，你昨晚上值夜班，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煮吧！”
　　孟宪玲赶忙拦住她：“你赶快去学校吧！再晚几分钟的话，下午班该迟到了！”
　　“那你一宿没睡，这会儿别累着自己！”
　　孟宪玲黑眼圈确实很重：“还好，我和王姐轮流眯了两个小时！你放心吧。这锅大米粥煮好了，我就进屋歇着去了。”
　　“你说，你好心地把他从门外‘捡’回来，‘收留’他住下。他什么时候能醒来，你也不知道！他要是不醒，你还能歇得着吗？！我才不信你呢！”苏彤果然是最了解孟宪玲的。
　　“不‘捡’回来，那要怎么办呢？”孟宪玲调整了火苗的大小，转过身来拉着苏彤走出厨房，“咱俩都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可是，他现在正发着高烧，也不能送他去别处啊！等他退了烧之后，再说吧！他总不可能一直睡在我这里的，是不是？”
　　“那也说不定！”即将出门的苏彤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走了。
　　孟宪玲守在卧室的床铺边。
　　这一幕，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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