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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
谁输了就去死。
这玩法堪称史书级别的脑残。
哪个正常人上赌坊,敢为了寻刺激,搭上性命玩一局?
看客围观半天,以为有好戏瞧,谁知这公子不仅败家,精神还有问题。钱输光了觉得不刺激,竟然大放厥词要跟不败先生赌命。众人面面相觑,打心底里为后面那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惋惜,倒了八辈子霉,跟了这么个主子。
被同情的秦斐然不为所动。
她面色自若,偏头整理帷帽边沿,借此朝后头人递去一个眼神,那人退出去,悄声离开赌坊。阮峥咂摸核桃残余的苦味,瞧着不败先生,像是真打算这么玩,眼里没有开玩笑的意味。骰子在她指头下慢悠悠滚动,发出嗒嗒脆响,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
嗒——
“小兄弟,喝多了吧。”不败先生道。
阮峥一笑:“谁他妈是你小兄弟?”
不败先生盯着她,维持表面和气,没有动怒:“敢坐这个位置,就输得起。筹码可以商量,阁下是体面人,何必出言不逊自损格调?”
阮峥拢住骰子,掌心摩挲过大小点数,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道:“谁说我是体面人了。我现在是这世上唯一的孤魂野鬼,连光都见不了。跟我谈格调,您真当自己也上得了台面?可惜我只听过叫不败的太监,没听过叫不败的赌圣。”
常年被人吹捧,当成财神爷贡着的不败先生,竟然被如此尖刻的言论当面羞辱。在场众人具是惊愕,连赌坊的伙计都吓傻了,端着茶忘记放下。满堂鸦雀无声,楼下的赌局还在继续,浪潮般喧嚣隔着木板沸上来,衬得此刻寂静越发诡异。
再沉稳的男人也忍不了这种侮辱。
他面色铁青,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阁下未必太失风度!”
阮峥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醒认知,见他有所不知,补充了几句:“实不相瞒,在下姓宁名永,是长安最大的流氓,从来不讲风度,而且护短,最近还染上了点疯病,脑子里动不动就冒出想去死一死的念头。所以奉劝你一句,在我没好之前尽量别惹我。”
她语速平且快,宛如连珠炮轰在不败先生脑门上。
倒转的永宁二字滤过每个人的耳朵,听起来很拗口,但没人及时反应过来。大家的注意全在她砸场子般的嚣张措辞上,想的是有热闹看了。赌坊从来不缺热闹,但敢明目张胆挑衅不败先生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个。赌坊这么多年来,靠这棵摇钱树立起噱头,走了无数暗账,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毁掉活招牌。
哪怕是真刺头,也不敢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此狂妄放肆。
这要是打起来还得了。
伙计放下茶水,预感大事不妙,忙张罗人去请掌柜的。楼下的打手听到风声,陆续往上赶。围观众人中胆小怕事的,见阵势不对,脚底抹油一个接一个往下溜。
气氛剑拔弩张。
不败先生死死盯着阮峥,放出的凶光几欲将她洞穿。
而对面的阮峥丝毫不怵。
她还玩着骰子,漫不经心地把它们堆起来,堆成一根柱子。
不败先生被她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豁然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怒斥:“难道阁下无父无母,没有受过教养!不明白出门在外要存敬畏之心。以免他日身首异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柱子骤然塌掉,骰子一下接一下地弹跳。
秦斐然脸色变了。
阮峥没什么表情,抓起弹跳的骰子,耳背似的反问:“敬畏谁?一个靠诈赌骗钱的老秃子?还是娶了一堆小妾却肾虚的老太监?”
不败先生勃然大怒:“狗杂种,你说什么!”
阮峥反手一巴掌,骰子全砸他脸上,眼神积满暴戾之气,“老子输钱输着玩,还真当我傻?骰子里镶磁石这么低级的手段八百年前就不流行了,你个老黄瓜刷绿漆装什么装。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披着张鬼皮就敢出来立庙吃香火,也不怕断子绝孙!”
那骰子沉甸甸的,挥出来的力度极重,噼里啪啦全打中不败先生,几乎打断了他的鼻梁。不败先生脸色通红,眼中翻涌着几欲杀人的怒火,一把掀翻桌子。成堆的筹码哗啦掉了一地,有人惊呼,扑过去哄抢,场面乱做一团。
“骰子里根本没有磁石,你简直一派胡言!”
“没有你还恼羞成怒?”
阮峥护住秦斐然抽身后退,后头的侍从立马上前,隔着一地狼藉,不败先生恨不得冲过来掐死她,被侍从强行挡住。赌坊的打手全从楼下冲了出来,呈合围之势,要给她们来一个包饺子。脚步声乱成一锅粥,双方正式开打,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这个时候摆明身份也不管用了。
秦斐然带的人不够多,想杀出重围,护送她们下楼有些困难。
而救援抵达需要一定时间。
四周乌泱泱全是人。
“以多欺少啊……”
阮峥一脚踹开椅子,在紧急当口捏了捏秦斐然手心,示意她别害怕,却被反捏了,转头就看见秦斐然指向某处。那是上茶水的小间。阮峥当机立断,拉着秦斐然大步跑进去。屋内狭小拥挤,有扇通风的小窗,到处摆着货架,堆满倒扣的瓷杯。
瓷杯在厮杀声中剧烈摇晃,丁玲哐啷地响。
她踩着货架爬过窗,看见天边一弯弦月,底下的巷子里悄无人烟,立马转头,朝货架边上的秦斐然示意。外边的人快要冲进来了,瓷杯晃得砸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割坏了秦斐然的裙角。她递出一只手,稳稳当当把人牵出来。
两人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在夜风下衣带翻飞。
从屋檐踩下去,跨到墙头,跳在地上。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后阮峥脱离战场,站在了巷子里。她没有任何胆怯和犹豫,几乎靠着潜意识,就这么身轻如燕稳健落地,最后潇洒转身,望向还在远在楼上窗口秦斐然,才意识到这地方这么高。她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充满诧异。
不对啊,我怎么会轻功?
难道永宁公主的武功底子还在?
底子在那我怕什么,抽出椅子腿跟他们干架就完事了,还逃跑个锤子?
人总是在吵架吵输之后产生后见之明。现在跑回去,气势也已经输光了。赌坊采取人海战术她上去估计也有点悬。秦斐然还在上面站着,时间紧迫,救人比耍威风重要。她赶紧抛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别怕,往下走点。”
秦斐然毫不犹豫往下走。
阮峥以为她会很拘谨无措,不知道该迈哪条腿。宫廷礼仪没教人怎么在屋顶上走路。但她拎着裙子,动作并没有迟疑。倒令阮峥刮目相看。阮峥找准位置,扎了个马步,两手摊开做了个接人的姿态:“来,跳下来。”
秦斐然头发被风吹乱。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宫廷女官,居然要从赌坊的楼顶跳下去。
“别害怕。”
阮峥郑重保证:“相信我,我会接住你的。”
货架倒塌,瓷杯全摔碎了。
素兰襦裙抱了个满怀,比想象中轻。阮峥脚跟晃也不晃,就着月光去看上方秦斐然的脸,感觉她在笑,眼睛却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吓得。阮峥深吸一口气:“你没事吧?”秦斐然摇了摇头,看起来人应该没事,阮峥确认之后小心放下。这时候窗口里挤出人头,大叫道:“人跑了!在巷子里!”
阮峥抓住细手腕就跑。
后头穷追不舍,救援迟迟没到。
她脚下生风,带秦斐然穿街过巷跑出老远,感觉自己在玩真人版神庙逃亡,搞不清方向,完全在瞎跑,先是钻进人堆里,导致赌坊打手把街上摊贩撞得七零八落,胭脂水粉糖人糕点摔了一地。后来又往人少的地方跑,冲到民宅后院巷口,猝不及防惊起一阵阵狗叫。
总之过程相当混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她们才甩掉那群王八蛋。
停下来时两个人都累得不行。
阮峥还好,怕秦斐然身娇体弱,一下子跑得这么猛虚脱晕倒,见后头彻底没动静,就扶着她,靠在墙上歇一会。秦斐然不想靠,垂着头低声说:“太脏了。”阮峥看她精疲力竭,还计较这个,有些啼笑皆非:“那我靠着墙,你靠着我,缓一缓,总之不能坐下。”
秦斐然不解:“为什么不能坐下?”
阮峥后背贴到墙上,朝她伸手:“体育老师说的,对身体不好。”
秦斐然:“体育老师是什么?”
阮峥:“……”
秦斐然见她答不上来,笑了笑。
阮峥没明白那笑的含义,自动略过这个话题,道:“来。”
秦斐然:“我还站得住。”
阮峥:“回去赔你两身裙子。”
秦斐然歪头:“殿下不是已经输光了吗?”
阮峥:“……”
秦斐然又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晚看起来很开心,明明累得说话都有气无力,笑容却深到了眼底。像是心里的快乐藏不住,满得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现在的情形尚且不容乐观,她们胡乱跑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万一底下人没没找过来,两人又摸到回家的路,岂不是得露宿街头?
钱输光了,住店都住不起。
阮峥看秦姑娘笑得这么灿烂,以为她带了钱,一问,结果她摇了头,“急着出门找殿下,哪还记得去取钱。”她没有料到阮峥会去赌坊,输了个精光,还一言不合就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更没有想到她们会跳下楼,被一群人撵着跑。
一切听起来都很离谱。
阮峥问道:“那你乐什么?”
秦斐然仰头望天,还是笑:“月亮好亮。”
阮峥:“月亮不一直是亮的吗?”
秦斐然轻声道:“今晚不一样,她是为我而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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