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缱绻挽风流（原名：明华挽心录）

　　下朝后，皇甫明静静地走在不归廊里，两排宫侍默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当他走到不归廊的中央时，突然停了下来，望了望前方隐约可见的养心殿，凤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一会儿后，皇甫明抬手向后一扬，华丽的广袖在空中划出一抹飞扬的弧度。
　　身后宫侍见状，马上会意，两排长长的队列有条不紊地踱着小碎步，躬身低头，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后，宫侍已经退得干干净净，空旷的不归廊里只剩皇甫明一人。
　　皇甫明伫立片刻，转身向后走去，不是回清凉殿，而是越过重重回廊，朝两座宫殿以外的地方走去，只是一向从容的步伐竟然带着一丝凌乱，笔挺的背影也隐约透出一丝狼狈。
　　现在，我不想见到他，哪怕片刻也好……

　　当皇甫明彻底远离两座宫殿时，他闭上眼睛，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混沌的脑袋和凌乱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想到刚才的落荒而逃，皇甫明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苦涩。
　　这算什么？作茧自缚么？明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明明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不死心，还要试探，还要期待！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皇甫明，醒醒吧，你早已过幻想的年纪了，还要自我麻痹到什么时候！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睛，墨黑的丹凤眼冷冽而犀利，褪去了一切的脆弱，只余勇往直前的狠绝。

　　皇甫明收拾好心情，恢复了以往的慵懒散漫，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花木扶疏，景色优美，无论是花草树木、湖泊虹桥、假山凉亭，都匠心独运，一派江南秀色。
　　皇甫明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想起前阵子广汉宫的几个改建项目，这里应该是其中一处，这儿的景色怡人，自然妙趣，但还是处处透露出一股新建的气息。
　　兴许是被这怡人的景色所吸引，刚才萦绕胸中的郁闷也被这优美的景色冲淡了许多，皇甫明于是悠闲地散起步来。
　　“你是谁？”
　　突然一把娇弱软糯的响起。
　　皇甫明转过头去一看，不禁眼前一亮。
　　哟！好可爱的SD娃娃！还是孖的呢！
　　不远处的花丛里窜出了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大半个身子藏在花丛里，长相和打扮都一模一样，三四岁左右，穿着金丝红锦袍，戴着金灿灿的长命锁，梳着童子髻，两个鼓鼓的发髻上别着精巧的饰物，粉嫩的脸蛋白里透红，水灵灵的水蜜桃似的，额头点着朱砂，正瞪着水汪汪的小鹿斑比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乍然看到这两个粉嫩可爱的小娃娃，皇甫明的心情一下子亮了起来，真想在他们粉嫩的脸蛋上捏上几把，再啃上两口。
　　难得好心情，皇甫明端下身子，跟他们平视着，笑容和蔼可亲，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们，明亮的美眸中带着一丝估量。
　　小娃娃？！深宫里竟然会有小娃娃！
　　目光转到小娃娃脖子上的长命锁，纯金打造的长命锁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中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明珠两边是两个字——皇甫。
　　看到这里，皇甫明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放低声音，轻柔地问道。
　　“小朋友，哪里来的？告诉哥哥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
　　小娃娃们怯怯地瞪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皇甫明伸出手招了招，“别怕，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过来。”
　　也许是感觉到皇甫明没有恶意，小娃娃终是抵不住好奇的诱惑，一起试探地向前动了动，钻出了花丛。
　　此时，皇甫明已经挪到了他们面前，他长臂一伸，轻轻一捞，动作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将他们拢到怀里，一股小孩子特有的浓浓的奶味体香扑鼻而来。
　　皇甫明盘坐在地上，一手抱着一个，小心而耐性地逗着他们。
　　小娃娃们刚开始时还是怯怯的，这是他们第一次跟母后和乳娘以外的人近距离接触，但毕竟是生性大胆的主儿，一会儿后，就被皇甫明逗得咯咯直笑。
　　皇甫明抱着他们，看着这两张纯洁的笑颜，心里不禁一阵酸酸的、麻麻的、涩涩的，就像是沦陷在淤泥中打滚的人，突然被人用一桶清水浇了个透彻，虽然过后依旧浑身脏污，但是在清水浇下来的一刻，感觉依然妙不可言，那片刻的净化，那片刻的沉醉，那片刻的感动，那片刻的升华，那片刻的救赎……
　　皇甫明深深地嗅了一下娃娃们身上纯净的气息，贪恋地回味着，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再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亲王殿下？”
　　一把柔和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皇甫明猛地转过头来，透过摇晃的七重珠帘，看到了前方站着一大群宫侍，两把高高的彩色华盖，还有前方一个华丽的身影。
　　一阵风吹过，拂起了来人的衣摆，广袖和裙摆上的凤凰随风翻动，栩栩如生，仿佛要振翅高飞。华盖上垂下的丝绦拂在来人头上的凤冠上，撩得细小金丝上撑着的硕大的明珠一阵颤动。
　　片刻的惊讶过后，皇甫明露出一抹明艳的微笑，他从容地放下小娃娃，站直身子，轻轻地躬身一礼，姿态优雅完美。
　　“儿臣见过母后。”

　　碧波亭内，皇甫明与仁敬皇后相对而坐，两人怀里分别抱着一个小娃娃，石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茶点，四周宫侍随侍在侧。
　　小娃娃们非常闹腾，在两人怀里不停地扭来动去，使劲往石桌上凑去，乱抓点心往嘴里送，合口味的啃两口，剩下的扔掉，不合口味的，噗噗地喷出来，剩下的照扔，一会儿功夫，石桌上就一片狼藉，但娃娃们还不消停，索性拿起点心互扔，玩得不亦乐乎。
　　皇甫明和仁敬皇后左闪右避，努力避开四处飞射的点心，还要使劲抱住小娃娃，免得他掉下去，两人对视一眼，狼狈至极，不禁齐齐苦笑起来。
　　许久，两个混世魔星终于消停下来了，吃饱玩累，正趴在两人怀里昏昏欲睡。
　　仁敬皇后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娃娃换了个姿势抱着，用手帕拂去娃娃身上的点心残渣，又吩咐侍女拿来蒸熏过的暖巾，轻柔地洗擦着脏兮兮的脸蛋，完后，仁敬皇后轻轻地拍着小娃娃，哼着安眠曲，不一会儿，小娃娃就陷入沉睡了。
　　皇甫明看着仁敬皇后的神情，不禁一阵恍然，在那遥远的记忆中，似乎也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慈爱地凝视着他，温柔地哼着安眠曲，哄他入眠，给予了他两世为人唯一的一份母爱。
　　母王，母王……
　　“亲王殿下，亲王殿下！”
　　一阵呼唤拉回来皇甫明的神智，他猛地回过神来，看到仁敬皇后关切地望着他。
　　皇甫明迅速敛去神情，从容一笑，把怀里昏昏欲睡的娃娃递给身旁的侍女，仿佛刚才失神不过是错觉。
　　仁敬皇后看着他，眼中墨色深沉。
　　几个侍女见状迅速上前将狼藉的桌面收拾干净，片刻后，石桌上重新摆放了茶点香茗。

　　仁敬皇后，出身于普通的地方官女儿，十四岁入宫为女史，后被圣上钦点为皇太子的近身侍女，不久后成为皇太子第一个女人，初乘雨露后梦熊有兆，一步登天，成为太子妃，可惜册封后没多久意外流产，从此不孕，膝下子女俱是过继而来，华明帝顾惜情谊，不曾理会朝廷的废后请求，而她则一直稳坐后位至今。

　　多年来，仁敬皇后深居简出，除非是特别重要的庆典，否则一律不见人，所以，皇甫明跟她也接触不多，若非这次相遇，他甚至可能已经忘记有这么一位“母后”呢。
　　皇甫明抿了一口香茗，垂眼打量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经过刚才的一番接触，他已经对这个仁敬皇后有了初步的印象，可以肯定，她绝非传言中的平庸，而且，接下来，她肯定有话要说，否则，他才不相信外园跟内苑隔这么远，守卫这么森严，两个小皇子还能跑到外园跟他邂逅呢。
　　想到这里，皇甫明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亲王殿下。”
　　仁敬皇后望着亭外景色，语气浅淡，神情幽远。
　　皇甫明一挑眉，放下茶杯，洗耳恭听。
　　“您知道吗？皇甫琉和皇甫璃是现在依旧留在宫中的仅有的小皇子，也是陛下膝下最小的后嗣。”
　　愣了一下，皇甫明才反应过来，皇甫琉和皇甫璃是刚才的小娃娃。
　　“他们的生母不过是普通的守门宫女，是陛下酒后一时兴起的产物，之后陛下就把那宫女丢到一旁不管了，他大概没有想到那宫女怀孕吧。”
　　仁敬皇后笑了笑，笑中带着隐约的讽刺。
　　皇甫明不作声，他知道内宫为了防止宫女与人私通，在入宫前都会被灌入一碗红花汤，这汤阴损害至极，有孕的话会流产，没孕的话会防止怀孕，极伤身体，至于是不是万无一失，就不好说了。
　　“一直到那宫女因为生产而失血过多去世后，陛下才知道自己添了两位小皇子，于是草草起了琉璃这名字，据说那时候陛下正查看一对西域进贡的琉璃杯，才会起了这个名字。”
　　皇甫明的眉头跳了一下，整个广汉宫的琉璃杯不少，可是西域进贡的不多，由西域进贡的又成双成对的可就绝无仅有了，他记得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华明帝送给他的礼物就是这样一对绝无仅有的琉璃杯，在清凉殿里好好地放着呢。
　　“陛下对两位皇子一直都不闻不问，当他们过继到我名下的时候，已经一岁多了，连周岁宴都不曾办过，恐怕陛下已经忘记他们了吧。”
　　仁敬皇后露出一丝苦笑，面带悲戚，隐约间透出一丝怨愤。
　　皇甫明沉默不语，到了现在，仁敬皇后的企图，他隐约猜出是什么了。
　　片刻后，仁敬皇后收拾好表情，恢复了恬淡，转过头去，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一时间，碧波亭内一片寂静，只余细细的风声。
　　良久，仁敬皇后抬手一挥，随侍的宫人随即退去，方圆三丈内别无人影。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皇甫明，眼中深不见底，皇甫明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若本宫没有猜错，不久后，两位小皇子恐怕是陛下仅存的后嗣了吧。”
　　闻言，皇甫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母后此话何解？”
　　皇甫明笑着问道，众所周知，华明帝第二子锦郡王正在斯图城呢。
　　仁敬皇后笑了笑，“锦郡王是您的人，而他对您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相信您很清楚，锦郡王也很清楚。”
　　话音刚落，皇甫明就迸出凌厉的杀气，直逼仁敬皇后，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心里开始琢磨着除掉她的代价和后果。
　　仁敬皇后无视他的杀意，从容地抿了一口香茗。
　　“本宫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陛下断不会为了本宫而跟您翻脸的，可是，”抬眼直视皇甫明，“您若想如愿以偿，锦王跟本宫……缺一不可！”
　　皇甫明倒抽一口冷气，瞪大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
　　“没错！正如亲王殿下所想。”
　　仁敬皇后放下香茗，垂下眼睫，掩住泄露的悲哀，对命运无力的悲哀。
　　良久，皇甫明恢复平静，淡漠地说道：“条件！”
　　还真是干脆利落啦！仁敬皇后眼中划过一丝赞赏。
　　“条件……只有一个。”
　　直视皇甫明，仁敬皇后的眼中透出一股狠绝的决然。
　　“只要皇甫琉和皇甫璃没有威胁到你，我要你保他们一生平安！”

　　仁敬皇后望着皇甫明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深沉幽远。
　　良久，她缓缓开口道：“琉儿，璃儿……”
　　本该沉睡的两个小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乖巧地站在仁敬皇后两侧，乌溜溜的眼睛里毫无睡意，单纯而敏锐，宛如小兽。
　　“你们要记住，他，是你们将来唯一的依傍。”
　　小娃娃们瞪大眼睛，似懂非懂。

　　养心殿内，褪下帝袍的华明帝正坐在龙案前，仔细地听着凯瑟琳的汇报，片刻后，他轻轻一挥手，跪在地上的凯瑟琳就消失不见了。
　　华明帝放松身子，倚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手沉吟着。
　　“仁敬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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