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量

　　这日上午，楼落时有些事，恰巧从校场经过。檀远铭正在里头练兵，这小子向来眼力好，只瞧见抹身影掠过，便认定了那是楼落时。

　　“你们继续练着。”檀远铭匆匆交代几句，就追了出去。余下军士中知情的纷纷挤眉弄眼，时杰冷扫了他们一眼，便都乖巧了。

　　“阿时。”檀远铭从后面追上，这阵子，他二人都事务繁忙，楼落时初涉西北军务，要了解的事情很多。恰好西北边军中增了一支新兵，檀远铭便也忙着训练。

　　“在这里住得习惯吗？”明明有一腔思念要喷薄而出，檀远铭却只普通问了这一句。

　　“还行。”

　　“下午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檀远铭冲她神秘地笑。

　　“去哪？”楼落时侧过头，灯笼耳坠子晃动。

　　“不告诉你。”檀远铭像是个调皮的小孩子，双手背在身后。

　　“我，”楼落时见他不愿说，故作生气，想要推辞。

　　檀远铭却弯下身子，抵住她的额头，滚烫贴上冰凉，只一瞬，便又离开了：“推开那些事，忙了好几天，歇口气。”

　　“去何处？”楼落时被他闹得有些无可奈何。

　　“我下午来接你。”说完，檀远铭就转身离开了，往校场里走。

　　楼落时看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无声笑着。

　　哪里等得到下午，中午刚在营里用过膳，檀远铭便急急往参赞府上赶。

　　“王爷，楼大人还在卧房里歇息呢。”宁儿提醒道。

　　“我去瞧瞧。”檀远铭说着，便往里走。宁儿跟在后头，本想劝拦，可又晓得他二人关系，终是欲言又止。

　　檀远铭走到卧房门口，见宁儿还在后头跟着，像是把他当洪水猛兽提防着，回头冲宁儿笑，又压低声音说：“放心，我只是瞧瞧，不会吵醒你家大人。”

　　檀远铭这么说了，宁儿也不好再跟着，便退下了。

　　檀远铭推开门，往床榻边走，撩开帘帐，见美人正躺在榻上小憩。楼落时睡姿极为规矩安分，两手交叉叠在锦被上，呼吸浅浅。

　　檀远铭悄悄坐在床侧，认真看着她模样。这时候的楼大人格外安静，就是这么瞧着，檀远铭心中也是泛着浓烈甜意。

　　楼落时向来敏锐警觉，被人这么直直盯着，蓦的就睁开了眼，冷不防将檀远铭吓了一跳。他正要同她说话，却见她清明的眼里又朦胧起来，“你来了。”楼落时喃喃说了句话，转过身子，又继续睡。

　　檀远铭哭笑不得，想伸手将她扳过来，手刚伸出去，又止住了。

　　等到楼落时真正睡醒了，见到檀远铭像块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坐在她床边，她才是真的吓了一跳。

　　“檀远铭，你什么时候来的？”楼落时问。

　　“刚来。”檀远铭笑答。

　　“不是说下午去么？”楼落时嗓子里带些慵懒。

　　“回楼大人，是下午了。”檀远铭“毕恭毕敬”回话。

　　楼落时躺在床上，眸子懒懒看着他，像是只眯缝起眼睛的小猫，不愿动弹丝毫。

　　“要我伺候楼大人更衣？”檀远铭挑眉问。

　　“你出去！”楼落时瞬间清醒了，其实，她想，他二人还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

　　檀远铭是故意逗她的，知道他二人要一步一步来，也不急，只含笑说：“你快些，我在外头等你。”

　　“嗯。”楼落时闷闷应了声，眼睛又要慢慢阖上。

　　原来这兢兢业业的楼大人还是个不愿起床的小懒虫。檀远铭见她又要睡了，心中无可奈何，又想到上次北原上未完成的事，像是个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小孩，怨气冲冲要讨债。

　　于是，他低下身子，捉住楼落时的唇，恶狠狠地含住了。楼落时本来就迷迷糊糊的，被他强烈吻着，吻得七荤八素，双手软软缠上了他的脖颈。

　　檀远铭得到了回应，更加用力地吻着，“阿时，吻我。”他含糊说着。

　　楼落时晕晕乎乎，瞪着一双杏眼，困惑傻傻瞧着他。檀远铭无奈，他的阿时，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这么傻呢。

　　过了一阵子，檀远铭将她放开了，两人胸口皆是猛烈起伏着，檀远铭见楼落时还是愣愣瞧着他，喑哑问道：“阿时还没清醒？”

　　楼落时回过神，将他推开了。

　　檀远铭坏笑着出了屋，正巧碰上宁儿端着碗清茶往这处来，宁儿看见檀远铭一张红润的唇，慌得赶紧低下头，又往回折。

　　檀远铭在门口守着，见宁儿慌张样，心中居然有几分得意与炫耀。

　　楼落时出来后，檀远铭带着她往城南走，走到南边，见几个小孩在屋门口玩踢石子。那几个小孩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在北原上见着的小马童。

　　他们中的几个小男孩见了檀远铭，拉住他衣袍不肯让他走，非得让他教他们几招几式。阿月听得外头声响，也跑了出来，她莫名喜欢楼落时，见几个哥哥缠住檀远铭，便也央着楼落时留下来陪她玩玩。

　　楼落时对小孩子格外心软，便张口答应了。檀远铭没办法，只得黑脸留下来教这几个臭小子。

　　等日头到了西边，这几个娃娃大汗淋漓，方才肯罢休。

　　“等再长几年，把你们都送到军营里去。”檀远铭脱下外袍，用毛巾擦着汗。

　　“好哇好哇。”那几个臭小子高兴应着。

　　檀远铭冷冷笑着，他是个极其腹黑的，心想等你们入了军营，够你们吃苦头的。擦完汗，他又瞧了眼楼落时那处，见几个女娃娃搬着小板凳乖巧围绕着她坐，静静听着她说话。

　　檀远铭将毛巾扔给阿牛，阔步往那里走，走近了，才知道，呦呵，原来在讲诗书呢。

　　他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听楼落时讲了一阵子，待到日头没了影，风中捎了凉，才出言打断：“该回家吃饭了。”

　　女娃娃们中一个调皮点的转过头来，撅起嘴不乐意了。檀远铭轻轻敲了她一脑袋，说：“平日里在学堂里都不见得你们这么好学。”

　　那女娃娃不怕他，理直气壮道：“学堂里的老先生讲得直想让人打瞌睡。”

　　檀远铭扬眉，又道：“你楼姐姐嗓子不好，说了一下午了，让她歇歇。”

　　这群小娃娃才恋恋不舍离开，阿月乖巧，从屋里端了杯水给楼落时喝，楼落时摸摸她脑袋说了声谢谢。

　　檀远铭是爱屋及乌，楼落时喜欢的，对楼落时好的，他也顺带着喜欢。于是，夸了阿月一句好孩子。阿月小脸一红，转身就钻回了屋。

　　显然，檀远铭这厮是极少夸小孩子的。

　　时候不早，该回去了，檀远铭同楼落时往回走。

　　“甘宁城学堂里的老先生？”楼落时问。

　　檀远铭答：“一个老秀才，可能讲课沉闷了些，让这些娃娃不喜欢。”

　　楼落时点点头，又说：“我看这些小孩都聪慧得很，只是缺个会引导的人。”

　　檀远铭晓得她下句想说什么，只是道：“阿时，我不想你太过劳累，我带你回西北，是想，”

　　楼落时打断了他：“我知道，此番同我前来的人，有几个是翰林院出身，我想，得空时，也可将他们安排进学堂。”

　　“好。”檀远铭答，天已薄黑，他们两个人慢慢走近，檀远铭握住了楼落时的手，眼里温情无限，说，“我本来想带你去南边荒漠里，瞧瞧那一片胡杨林的。”

　　甘宁城周围环境差异大，往北是连绵不断的原野，向南却有一片戈壁荒原，在荒原中心，有一片胡杨林，西北流传着一个传说，那里是死者往生之地。檀远铭不信这些，他纯粹是觉得胡杨林好看，想带楼落时去瞧瞧罢了。

　　“以后再去看也不迟。”楼落时说。

　　两人到了参赞府，檀远铭非要赖在府上洗澡，楼落时只得答应了他。等他洗完澡时出来时，见楼落时还在书房桌案前，檀远铭心疼她，抽走了她面前的图，让她早点歇息。

　　楼落时却一本正经同他说：“我看了西北边防图，边境墩台太少了，若，”

　　“若一镇陷落，则哨瞭不相及，可能祸延千里。”檀远铭接过她的话。

　　楼落时继续说：“西北边防现如今还是太薄弱了，应付游散骑兵倒还可以，可一旦兀哈举兵攻占，怕是有覆灭之灾。西北失守，则昭京岌岌危矣。”这道理，檀远铭之前也同她说过，她也明白。可现如今亲身查探过了，又是别有一番体会。

　　“阿时，不要想这么多，慢慢来，迟早会好起来的。”檀远铭道，他是要重振西北边防，可不能操之过急，檀镕琪现今对他颇为忌惮，一个是君臣猜忌，一个是义不容辞，这两者是两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天平两端，教他两相权衡，他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

　　楼落时叹了一口气，她也想到了在昭京城里的那位天子，几年前的悉心辅佐，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换来的会是猜疑忌惮呢。

　　“只求西北无战事，岁岁平安。”楼落时说，现下西北经不起大战事，战败是祸，战胜，亦是祸。
　　“但愿吧。”檀远铭说。

　　他话音刚落，历英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说历关寻他。

　　檀远铭见这小子火急火燎样，问：“出了什么事？”

　　历英先冲楼落时行了一礼，说：“楼大人，干爹也请您过去。”

　　檀远铭皱紧了眉头。

　　历英喘了一口大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声音里有些抖动：“石古城失守了。”

　　“谷西反了？！”楼落时和檀远铭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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