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凶妻镇宅

　　连日来的观察，何芝柳发现，除了太平客栈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蔚沅凡是人多之处少不得有喀蔼人，都等着求有钱人换口饭吃。

　　该夸一句姚掌柜不愧是做生意的料，汤府在闹市街尾，不过于惹人眼球，也不至于门可罗雀。

　　这不，镇上新来了一大户人家的消息刚传开，就有三三两两的喀蔼人在正门不远处树下观望，每每何芝柳出门，他们都跃跃欲试，却迟迟不敢上前，好笑又心酸。

　　“今天又买了什么好吃的？”文青像缺食的狗子，闻着味儿的跑过来，扒拉着食盒看，“哟，一水的点心，大少爷没口福，便宜我了。”

　　“想吃啊……”何芝柳拿开文青快到嘴的鸭子，不怀好意道，“你吃了好几天的白食，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诶！”文青可惜的目光直跟着食盒走，“大家不都一样么。”

　　何芝柳：“是一样，所以，现在，属于你的职责来了。”

　　文青一手拿米糕，一手拿枣酥，琢磨着该先吃哪个，最后狠狠心，还是先咬了一口米糕，清甜软糯的大米味充斥口腔，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细嚼慢咽，可能是还惦记着另一手的枣酥，嘴里的还未咽下便又急急的要去咬枣酥，不料，应了那句老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枣酥不听话的从手中掉落，哒一声从台阶的最高处咕噜咕噜滚落至宽阔的大道上，浪费粮食可耻，若汤平安在，一定会这样说。

　　他伤心欲绝的看着落了一身灰的枣酥，眼泪汪汪的自我纠结，捡还是不捡。

　　“哎，为了我的肚子好，就不捡了。”文青自言自语嘀咕半天，像是在为这块葬送了性命的枣酥超度，随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留下枣酥在原地等着轮回。

　　浪费是情有可原，可随地乱扔就是品德问题，文青不能容忍自己人品出现任何瑕疵，于是又一股脑的冲回原处，打算将枣酥捡来喂附近的小狗小猫。

　　呃……好家伙，小猫小狗的吃食都要抢，是可忍孰不可忍。

　　“喂，干什么呢？”文青厉声吼道围着一块小小枣酥你推我让的三人。

　　几人没想到文青还会回来，立刻吓得想拔腿就跑，但或是出于礼貌教养，虽窘迫不已，仍旧磕磕绊绊的解释。

　　“对，对不起，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就是看这糕点掉在地上，心想可能你不会要了，我们才，才……”年纪稍大的妇人站出来，将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护在身后，“我们实在太饿了，贵人莫怪，你，你要是还要，那我，我还给你。”

　　说着就要将那大部分灰都拍干净的枣酥递给文青。

　　文青心里除了惊讶妇人的作为外，更诧异的是他们的反应，看那小男孩，躲在后面只敢露出两只充满恐惧的黑亮眼睛，一旁站着年轻些的女子脸色灰白，整个人不知该往哪里站，显然吓得不轻。

　　难道是自己装的太像？凶到这种地步了？文青暗想，不然怎么把人吓成这样，哎，实在不该，怎么说都是女子和孩子。

　　都怪大少奶奶，说什么“要让他们觉得你是有权有势之人，你就自由发挥吧”，呵，发挥是发挥好了，不比戏班子的台柱子差，可这“有权有势”怕是歪成了“穷凶极恶”。

　　殊不知，哪怕他是笑眯眯的询问几人，他们也会是同样的反应，不是每个人都对喀蔼人充满了同情心，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善心，在蔚沅，能做到对这些前来讨食的喀蔼人视而不见已是最大的好意。

　　“小孩儿，过来。”文青换上一张自认为足以让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笑脸，朝胆怯的小男孩招了招手，“哥哥是好人，过来。”

　　妇人不敢动，也不敢言语，小孩仰头看了看妇人的神色，不知从中看出了些什么，总之是一挪一挪的朝文青走去。

　　小男孩很瘦，不是缺斤少两的瘦，而是饥饿的皮包骨瘦，哪怕穿的是比本身年岁小的衣裳，看着也像是偷穿的大人衣裳，空荡荡的挂在骨头上，好似风一吹就会变成一捧灰。

　　“饿吗？”文青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不泄露一丝一毫内心早已溢满的怜悯情绪来。

　　小男孩回头看向妇人，妇人同样担忧的看着小男孩，嘴唇动了动，却依旧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小男孩终于回过头，朝文青轻轻点了点头。

　　文青又问：“饿了很久吗？”

　　小男孩再次点了点头。

　　“那，想吃那块点心吗？”

　　这次小男孩迟疑了一会儿，再次点头，随即又摇头，反复几次，像是把自己给难住了似的拧着眉头。

　　“那块点心脏了，吃了会肚子疼，这样你还要吃吗？”

　　小男孩这下不犹豫了，坚定的点头。

　　文青看着小男孩白兮兮没有一点血色的笑脸，慢慢站起身，从妇人手中拿过枣酥，依言给了小男孩，小男孩受宠若惊般瞪着脸上极其突兀的大眼睛，双手搅着衣摆，不敢接。

　　“不是要吃吗？给你。”

　　小男孩再一次转头看向身后的妇人，妇人细微的点了点头，他终于伸手接住了他的“性命”。

　　枣酥，随处可见的零嘴，可对于即便来蔚沅最好的也只能换到白面馒头的喀蔼人来说似是人间珍馐，小男孩混着灰尘咬了第一口便惊地瞳孔跳跃，如同第一滴晨露滚落于叶稍，透亮欢快。

　　本以为品尝到此等美味的小男孩会大快朵颐，却没想他只是细细的咀嚼，像是要永远记住这个味道，然后转动枣酥，将枣酥有灰的边沿全部咬干净，最后将咬得满是牙齿印的枣酥递给妇人，笑着说：“娘吃，没有灰，肚子不会痛。”

　　哦，原来不是哑巴，文青的第一念头竟是这个，想想真是冷血啊，就不知感动一下吗，多么有真情的一幕。

　　“你吃饱了？”其实文青还是有些情感波动的，毕竟这世上从不乏贪心之人。

　　小男孩笑着点头，可头刚点到一半，又诚实的砸吧砸吧嘴，摇了摇头。

　　文青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小男孩不可抑制的瑟缩了下，文青便笑得更亲切些。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看得见的地方也有很多吃不饱的人，甚至每天都有饿死的人，这是为什么？”文青像一个经历世事的老者般讲着大道理，“国与君难逃干系，但其中也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天下从来没有不劳而获，想要吃的，便要自己去挣，刚刚的枣酥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在我府里还有其他吃的，那么，你凭什么得到？”

　　嗷！不得了！

　　文青在心中给自己竖大拇指，到底是谁生出了这么优秀的儿子，啧啧，听听这话说的，什么圣人都得靠边站。

　　“……”小男孩似乎被文青绕进去了，缓了好一阵才小声说，“我，我上山采了药，还和娘捡了琥珀，可以换吗？”

　　“嗯……”文青看起来很为难，思虑半晌道，“我是想换，但仔细一想，琥珀我不能收，药，我也不需要，我家里不缺这些。”

　　“……哦。”小男孩有点失望，许是被拒绝已成习惯，所以并没有低沉多久，反而笑着说，“谢谢哥哥的点心，很好吃。”

　　哎唷，良心诶，有点痛，文青默泪。

　　眼见着小男孩牵起妇人的手，一行三人给文青道了谢便要走，文青忽然良心发现，叫住他们。

　　“等等，稍等我一会儿。”

　　他飞奔着进府，不一会儿提了一盒点心出来，就地而坐，分着给三人吃了。

　　三人吃的是战战兢兢，并非是担心文青会对他们做什么，而是心有不安，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吃上这么好的点心。

　　“小少爷，我知道你们不能随意收琥珀，这药材你一定要收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妇人从怀里取出用布巾包好的药材，说什么都要给文青，手指触碰的那一刹那，布包的温度融化了蔚沅的寒冷，“不值钱，小少爷别嫌寒酸。”

　　这就是喀蔼的神药？文青实在好奇，到底效果能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喀蔼年复一年的与我军对抗。

　　“我可不是什么小少爷。”文青拍了拍身后的尘土，指着汤府大门说，“这家有个老爷，还有个大少奶奶，那才是大人物。”

　　“那我可以同大少奶奶换吗？”一顿点心下来，小男孩明显大胆了许多，“不要点心，剩饭剩菜就行。”

　　嘿，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灵魂人物。

　　“不是说了这家有个老爷吗，怎么不找老爷换？”文青纳闷，这小孩怎么想的。

　　“戏文里说女子上不得台面，可大哥哥却说大少奶奶是大人物，说明大少奶奶肯定好厉害好厉害，比老爷还厉害。”在喀蔼，女子地位低下，小男孩自小接触的环境告诉他，能被光明正大说出来的绝不简单。

　　“本来还想夸你小子有我半分聪明，结果……告诉你，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有窝囊的，也都有胸怀大才的，巾帼不让须眉听没听过。”文青真想拉着他好好说道说道何芝柳的事迹，“看在你还算孝顺的份上，今后饿了就到这里来，先说好啊，可能也是白面馒头哦。”

　　“嗯！”

　　这么多日，蔚沅难得出了太阳，这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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