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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眼前这个人，竟是三百年前惑明东海岸蓬莱派的掌门人秦翌！赋仟翊的半个师父。只不过他最后一次见到秦翌的时候，秦翌还正值而立之年，如今头发花白之后，他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
他手一松，手中的短剑“啪”地落在地上。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这回声莫大的密闭房间中显得十分刺耳，他惨然一笑：“黔驴技穷。”
“这便对了。”秦翌满意一笑：“你真的不知道獬豸为何要攻击你吗？”
傅皓微微皱眉，还是不解地摇了摇头：“秦掌门，我自认从未愧对过天地。”
“天地？”秦翌见傅皓认出了自己，不由笑道：“天地何为广陌，人生在世哪能无错？你怎敢说无愧天地？”
傅皓沉默了一番，忽然抬头对上秦翌的眼眸：“我，段鸿羲自出生以来便在惑明王朝的护天军团从军报国，炎海人入侵，我带领惑明军队抗敌从未贪生怕死，我一心系在我们惑明的兴盛，毕生精力投在我们的民族事业上，为何不敢说无愧天地？”
“毕生精力？”秦翌不可置信地笑了：“那么，当年冷觋挟持了你们惑明的德昌皇子，你为何违抗劭泽的命令拒绝救助？”
傅皓忽然语塞。
那年炎海进攻惑明，身为玄封帝嫡子的德昌皇子在清剿战场时被冷觋俘虏。冷觋在左翼城向惑明王朝下通牒说若段鸿羲在两日内不能孤身前来交换，便将德昌皇子的首级悬挂在城门外示众，劭泽情急之下下令段鸿羲率领军队前去支援，而段鸿羲却在途中叫停部队安营扎寨，抗命拒绝营救，导致德昌皇子被杀。
这段历史在惑明王朝的诸多史学家口中化为多种不同版本，但主线是唯一的——段鸿羲抗命，德昌皇子惨遭毒手。
段鸿羲抗命。
他忽然脑袋嗡地炸开。
“我心中只有一个执念，便是我护天军不应为一个不足以担任大统的人而损失任何一名战士！德昌不能做一个好皇帝！”他神色忽地变得释然，说道：“我们惑明自那年惨遭侵蚀，我身为护天军统领将军，不能不为惑明王朝的未来做打算。德昌皇子急功近利，自私骄横，怎能引领我们惑明人走向光明？”
“所以你便抗命，宁可看着德昌惨死侵略者手下而不肯出力吗？”秦翌问道。
“出力？”段鸿羲冷笑道：“你们只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我却是和护天军团将士朝夕相处的，难道德昌的命算人命，我护天军将士的命就不值钱吗？营救，必然会有死伤，以命换命的糊涂事我从不会做！”
秦翌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言辞，不由怅然：“那么，你怎知道，若德昌即位就不能一统天下呢？劭泽也未必为惑明做了多少正事，你为何单单效忠于他？”
“我......”段鸿羲听着这样的问句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是钦佩，或许是习惯，亦或者只是劭泽身上的斗志，甚至是他只单纯地觉得他和劭泽十分相似，总之，他从一开始便选择毅然决然倒向劭泽，亘古不变。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总之，劭泽是明君。”他终而说道。
“说的好！明君！”秦翌啪啪击了两下掌讽刺道：“宣尊帝名扬千古，只为着一句‘不畏强权，驱除鞑虏’。所以，放弃德昌不算你的错。好一个成王败寇的典例，段统领好口才！”
“我从未因着这个选择而后悔。”傅皓说道：“我自一开始，就很清晰地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为我们的国家带来祯祥，宣尊帝的气度非常人所有，我为他所折服，效忠是毫无怨言的!”
“希望你在了解所有事情的真相后也能保持这样的豪情壮志。”秦翌意味深长地一笑，拍了拍獬豸的脑袋。
獬豸忽然目光如炬，那深深的眸子中蓦地发出异样的光照射在墓室的一侧墙壁上，那墙壁就如同放电影一般闪现出漫天的碎羽。
三百年前的京城，水榭石桥欣荣的段府，巨石嶙峋的公主府，还有严谨正统的赋府。
劭泽、灵流在公主府最高的阁楼顶吹着寒风，听蔚瀚英慢慢地说着话。
“炎海人一旦入侵，我们的军队只怕会被朝中的主和派控制，如果能将段鸿羲拉入我们的阵营，他大概能顶大用。”
蔚瀚英继而将目光转向劭泽道：“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他，但我们已然是在毁家纾难，又怎能吝啬一个可能为我们的民族带来希望的人？”
“他是护天军统领的儿子，一旦打起仗来，不可能独善其身。”灵流略微皱眉道：“这件事交给我。”
劭泽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会好好用他，尽量和她说实话。”
“你们可知怎样才能令他对你心服口服？”蔚瀚英问道。
“他佩服有本事的人，能得民心，就能得到他。”
蔚瀚英摇了摇头，笑道：“他和段鸿文虽表面称之为兄弟，迟早会因护天军的统领大权争得你死我活。你懂我的意思吗？”
劭泽一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看蔚瀚英，少顷艰难开口道：“劭泽明白。”
灵流眼中仿佛有一潭静水忽然涌动：“将军的意思是，如果他和段鸿文的关系转为僵化，劭泽便会有很好的机会将他控制在手中？”
蔚瀚英不可置否：“控制人心如同放风筝，随时可能被扯断引线，或者有时候风大了，它自己也会飞走。你要做的不止是切断其他的引线，更重要的是紧紧扯住你自己的。”
“只有段鸿文死了，段鸿羲才会死心塌地地抓住你这棵大树。”灵流听完蔚瀚英的话，转而向劭泽道。
“没有这种草芥人命的道理！”劭泽皱眉道：“我们是救国救民，但不是残害同族！”
“不适时的仁慈会让我们满盘皆输。”灵流冷笑道。
蔚瀚英听了神色一动，却并没有发话，只转身走下楼梯，转到拐角处不见了。
灵流转眼见劭泽仍旧沉默着，补充道：“如果你不敢杀这两个人，我会帮你！但我想蔚统领的意思是希望你亲自动手，明白吗？”
劭泽紧蹙着眉，仿若心中正做着强烈的斗争，少顷点了点头。
紧接着段鸿文被冷觋着人按在巨大的案板上砍去手指、脚趾，割去双翼，复又被吊在绞刑架上被活剥掉人皮，狰狞地裸露着一身的血肉挣扎在粗糙的沙土中直至断气。
段鸿羲情绪涌动，握着日月同辉的手时张时合，那剑柄上清晰的蒙上了一层汗液。他闭着眼睛，深深嗅着那空气中原本不存在的浓烈血腥味，细细回顾着那些令人沉痛又愤怒的画面，忽然睁开眼睛笑了：“秦掌门，我和他多年交情，怎会凭着这几句话就丧失对他的信任？”
秦翌听了这话忽然笑了：“他只是看到了你的利用价值，不是真的把你当兄弟。不管......”
“秦掌门。”不等他说完，傅皓打断道：“你活了三百余年，这人世间的种种纠葛难道还没看够，一定要在我面前挑拨是非吗？”
“你早晚会信我说的话。”秦翌仿佛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葛，一语带过：“若你执意认为你是对的，就好好想想怎样才能避过獬豸的惩处性攻击，毕竟你不想死，对么？”
傅皓看向秦翌的神色变得深刻而锐利：“我所认识的秦掌门不会多管闲事。除非你受人指使。”说到这里他见秦翌虽神色不动，却明显从那镇定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惊异之色，倒也不再追问，只道：“我没兴趣问，想必你也不会说，还是就事论事吧。依你的意思，除非我杀了这只神兽，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说着眼神指向那一直喘着粗气虎视眈眈的獬豸，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以为你能杀了它？”秦翌忽然大笑：“你且试试，倘若你真的能够杀死或者驯服它，我会帮你。如若不能，”他说着迅速扫了一眼傅皓的神情，却见他神色如常，顿觉无味，只好道：“那就自谋多福吧。”
他话音落下的一刹，獬豸忽然怒吼一声向傅皓冲来，傅皓受惊而起，一跃便落在獬豸背上，死死扯住它的角。此时他来不及去取躺在地上的短刃，只得用力将手中的兽角向一边掰去。神兽吃痛，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却马上奋力扭动身体想将傅皓甩下去。不料傅皓拽得紧，它的动作丝毫不受用。
傅皓用力掰着那个可能对自己造成巨大杀伤力的角，转眼之间獬豸却迅速向后退去，同时扬起前脚以背部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
傅皓忙翻身落地，侧身一滚，在躲开异兽前蹄的同时取到了地上的短剑。
日月同辉相传可断金石，坚不可摧，此时在傅皓手中忽然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傅皓握着这把自千年前就带在身边的短剑，忽然萌生出一种道不明的安全感。日月同辉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兵器，它被赋予着生命的气息，握着它就如同握着并肩作战了很多年的伙伴一般，总会在山穷水尽之时为他指明方向——当然这还需要配合了千余年的默契。
只是此时他并不知道它莫名其妙的亮光预示着什么。
獬豸狂怒着冲来的倒影透过室顶石壁缝中滴落在地的水迹反射在傅皓的瞳孔中，那里同时映射着日月同辉金色的光芒，只在那一瞬，日月同辉的光忽然透过傅皓的双眸直击向獬豸的双目！
那微弱的光仿佛在经过傅皓的瞳孔时被赋予了巨大的能量，在刺眼的光束击中獬豸的一瞬间那獬豸忽然痛苦地倒下去，焦灼的眼眶随着剧烈的呼吸颤抖着，流出胶状的青蓝色液体。
傅皓的唇角终于牵出一丝略带有欣慰的胜利微笑。他从半跪的姿势站起来，看向一旁退后观战的秦翌。
只这一会儿獬豸的双目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重新站起来，向着傅皓狂吼不止。
傅皓在一刻的惊慌后忽然恢复了镇静，嘲讽笑道：“果然是畜生，只会吼！”
此时他不再不讲战术地只想创伤獬豸，而是忽然静坐在地上，双手反向而握，口中低声念着令人难懂的咒语。双手重新拉开的时候那中间便聚集了愈发浓烈的红色光球，那光以人眼所不可及的速度饱涨到极致，蓦地向着獬豸喷射出去！
獬豸在接触红色光芒的刹那仿佛被炙热的火苗所吞噬一般全身燃烧起来！
秦翌仿佛被这一幕惊到，竟不自觉地后退了数步。
那火焰很快变成了亮蓝色，将獬豸在不足一分钟的功夫忽而吐出了两颗蓝色的宝珠。
“你这是什么功夫？”秦翌忍不住问道。
“秦掌门饱读天下史书，竟没听说过巫术吗？”傅皓缓缓站起身来过去捡起那两只青碧色的宝珠，却觉入手温暖而坚实，不由笑道：“听闻这獬豸身上处处是宝，只可惜其它的都抵不住我的火，这两颗宝石不如就由我保管吧。”
秦掌门无谓一笑：“你想要便拿去。”
傅皓将手中的宝石丢进上衣口袋中，向秦翌走了几步说道：“我收了它，是想让它在蔽水山脉制造些动静，救人。”
秦翌意味深长地看着傅皓：“段统领这么多年，风采依旧。”
“秦掌门能在这墓室待那么久，是通灵者，还是灵裔？”傅皓问道。
秦翌倒不答，反而将目光落在自始至终一直蜷缩在墓室上方一块巨石之上的慕玄歌身上。
傅皓这才说道：“下来吧，已经没事了。”
慕玄歌这才幽幽地从石头上下来，方才发生的那一幕的确不曾将她吓到，她也从未觉得傅皓会在这上面受什么波折，反倒有些迷茫地看着秦翌，一时间无法判断此人究竟从何而来。
“惑明的靖和公主，赋仟翊孙女的孙女之后了吧。”傅皓很随意地说了一嘴。
秦翌这才说道：“如果你让獬豸暴露于蔽水山脉的空气中，很容易让灵界的人盯上，这等神兽你不会就这么送人了吧？”
傅皓见秦翌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想追问，说道：“蔽水山脉非惑明灵裔不可入，獬豸又不会自己跑出蔽水山脉。再说，我方才已经收了它，就算它落入炎海人之手，也不会为他们所用。”
秦翌沉默半晌，复又看了看站在傅皓身边平静的獬豸，道：“知道你们在灵界的日子不好过，我是通灵者，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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