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死后风靡三界

　　长剑出鞘，已然削去贝七宜一缕长发。在温雪明的一句“我不在乎”下，凉亭已被剑气削去一半，坍塌压死了下面的锦鲤。

　　贝七宜善用符篆和各种迷阵，在温雪明面前却如手无缚鸡之力。

　　“真是条疯狗！”贝七宜狠骂一声，单手挥袖，迷雾顿时阵阵升腾，将温雪明笼罩在中间，视线迷失方向。

　　阴险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贝七宜早已不见踪迹。

　　“既然你还想着效忠灵山，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好好享受被大卸八块是什么感觉吧！至于萧扶，自然会死在你后头。”

　　最后一句话，显然触怒温雪明。他单手执剑，竟从雾气中劈开一条视野开阔的路。

　　周围场景俨然变成常烈景象。
　　路边倒着许多尸体，温雪明眼波闪烁，手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是上一世……灵山带人踏平妖界的画面。

　　“温岚哥哥……”
　　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呼唤他。温雪明心头猛然一颤，枯萎草丛外火烧云铺满天际，宽阔的视线里野火连绵燃烧，浓烟翻滚，到处是烧焦的尸体。
　　而他脚下，正躺着两个瘦弱的孩童，穿着一白一青的衣衫，泪在眼眶打转，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如鱼鳞般被割成一刀一刀。
　　温雪明缓缓蹲下，眼见孩童身上血流不止，跟他哭着喊疼，心中的无力感汹涌袭来。
　　上一世，此地界的小妖几乎被赶尽杀绝，甚至，虐杀。一些年轻的弟子虽是杀妖，手段却极其残忍，仿佛这些妖不过是脚下蚂蚁，想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

　　“温岚哥哥不是说会保护我们吗……你食言……”白衣孩童哭诉道：“茵茵好疼……哥哥……你杀了我们吧……”

　　旁边的情衣孩童面目全非，只剩一口气吊着。

　　一个六岁半大的孩童，哭着让温雪明了结生命。

　　前世他就是这样愣着许久。

　　温雪明收起佩剑，半跪在地上，掌心中流转出灵力，想治愈孩童的伤口，却发现没有作用。
　　“白茵…不要睡，不要睡……”温雪明灵力乱窜，心绪已经被扰乱。
　　看着白茵和妹妹青影生命力逐渐减弱，而他输出再多灵力也无法补救时，温雪明终于还是想起所有事情。他那时便明白，恨只有加重，没有减轻。

　　因修真界储备资源减少，修士却逐日增多，淬炼兵器的材料越发少。不少资源被大家族占有，一些抢破头的散人修士只得寥寥时，一种残忍的淬炼办法就出现了，那便是杀妖炼剑，对妖的赶尽杀绝成了日常。

　　妖又做错什么。
　　一个六岁半的妖，刚识得人间草木，童子之心，便要被这样虐杀，又是为什么。
　　温雪明在心里一遍遍反问自己，若他不让这些天性纯良的妖躲在罗浮山修行，是否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在燃烧将近一半的灵力后，温雪明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两个惨死的小妖，尸体就这样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修真界众人随后赶到时，他已成众矢之的。

　　“温岚，还不束手就擒？”
　　“果真中饱私囊。”
　　“养妖为患……当真死不悔改。今日诸位也都看到灵山弟子是什么德行！”
　　“厉兄此话未免太过刻薄！”

　　一帮人在争执。

　　唯有温雪明静静沉默，碎发掩着半张脸看不出神色，淋漓鲜血不断从指尖滴落，浇灌草根，滋生出无边无际的恨意。若不曾教他光明，他此刻便可挥剑反抗，不必回应所有人的质疑，更不用面对进退两难。

　　灵山长老，此时先护短。
　　珠玑横眉冷目，语气沉沉道：“纵使有错，也是我们灵山内部审温岚！”

　　其他人，以刚离开灵山自立门户的厉白将为首，对珠玑讨伐。
　　珠玑暴脾气，却也忍了下来，两手紧攥的拳头已爆出青筋，知晓厉白将心术不正，天生偏执，怕是要在这件事上对温岚下死手。作为长老，平日虽对温岚大有不满，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弟子，哪有让外人欺负的道理。

　　两方起了争执。

　　厉白将巧言令色，一针见血道：“你们灵山作为猎妖大户，难道私下里就是这么庇护妖界？还是说，你们早就勾结！”

　　此话，让珠玑顿时噎住，他们杀恶妖，厉白将对此混淆视听，此时竟叫他们百口莫辩。哪怕解释“妖分好坏”，这群人也会跟失心疯一样听不进去。

　　打起来后，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倒不像维护正义，倒像是在掠夺资源。

　　看着不断无辜惨死的小妖，半跪在地上的身影终于摇摇欲坠站起来，袖口中掉落出一团红光，裹挟着腥味，渐渐的光芒刺眼，来一个，斩一个。

　　汹涌的剑波击退众人，厉白将单剑插地，勉强稳住，只是脸上被吹得好不狼狈——
　　“今日温岚修炼邪术已成事实，所有人听我口令，绞杀他！”

　　所有人知道只要杀了温岚，便能分得不少资源。光是温岚一死，灵山的实力便削弱一大半，到时候抢点宝贝还不是顺手的事。
　　与此同时，珠玑与摘星双手画阵，半空中浮现淡黄色阵印，宛如金钟罩——这是要困住温雪明，以免误伤他人。

　　“住手！”
　　“黑山，你这是干什么？”
　　二人诧异地看着另一个同伴。
　　黑山长老冷笑一声：“温岚已成弃子，你们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

　　四位长老中，唯有黑山理念不合。
　　摘星与珠玑二人最是有人情味，自然不可能放弃温雪明。摘星开口道：“哪怕要弃，也得先等掌门开口，你与我们结阵，先护着那孩子。”

　　只闻黑山露出绩效表情，“一个野路子也值得你们这么袒护？真是瞎了眼。我此刻便杀他，他太丢灵山的脸！”

　　“再怎样也是萧扶带回来的孩子……”
　　“那又如何？！”黑山丝毫没有犹豫，拔剑直直刺去，竟是摘星迅速挡上，“滋”一声，被刺破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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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一炷香时间，弟子们打得两败俱伤。这一幕蓦然映入温雪明眼帘，他手不听使唤地抬起血刃，目光死死锁定黑山，最熟悉的剑法此刻在脑海中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砍戮。

　　黑山被逼至退路，余光瞥向厉白将，却见对方见死不救，隐约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嫌疑，剑柄未握稳，竟被削去剑锋，心中震惊不已，没想到血刃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一股惊恐蔓延上黑山长老的心头，血刃高过头顶，犹如劈山之势落下之际，竟是珠玑挡住温雪明的怒火滔天。
　　愣在原地的黑山，竟是一掌将珠玑拍出去挡死，咬牙切齿道：“既护着他，那就一起接受审判吧。”
　　明明是同阵营，受弟子们尊重的黑山长老不仅冷眼旁观，还意图杀了珠玑长老。

　　好在摘星及时赶到，勉强抗住温雪明的剑气——
　　二人扭头对视。
　　珠玑满头大汗低声道：“他一死，灵山必定被人污蔑。黑山一心排外，回去后添油加醋，你我自然被打为同党。”
　　“现在不是分辨这个的时候……救温岚。”摘星眉头紧蹙痛苦难耐，还是被剑气反弹回去，撞得肋骨断裂，眼冒金星。剩下珠玑一人螳臂当车，根本不是温雪明的对手。
　　现在的温雪明已经是无差别攻击，与走火入魔没有两样。

　　所有妖冲温雪明奔赴而去。一道屏障从温雪明手中结生而出，放眼看去那些妖怪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以一己之力，护着身后所有弱小。

　　连摘星也微愣。温雪明此举摆明了从今往后跟灵山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更意味着温雪明要担上千古罪名。

　　一旁见状的其他宗门弟子像是吃了强心丸，开始结阵，准备绞杀温雪明。

　　眨眼间，数把锋利如雪的剑锋以圆阵的姿态逼着温雪明就范。阵中人却不是待宰的羔羊，以血为引，从地下召出恶鬼，更坐实了众人所说的一切。

　　若非绝望，怎会把人的求生欲逼至临界点。

　　温雪明走一步，身上的血气便荡漾，众人腿软，堪堪后退几步才站稳。只见温雪明凌厉的瞳孔慢慢收紧，在屠戮了数十人以后，一道剑法从天而降——

　　“温岚，停手。”

　　熟悉却又陌生的呼唤让温雪明暂时恢复神智。他手下已沾染了活人鲜血，所有人的目光愤恨、恐惧、欣喜……
　　萧扶一袭白衣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心稍稍安了些。

　　“剑尊大人，这就是你们灵山养的好弟子，在这杀戮同辈！”
　　“还我哥哥的命！！我要杀了温岚！”
　　“畜生啊我要把他大卸八块，狗东西去死！去死！”

　　萧扶翻手，聚集醇厚的灵力一掌将温雪明击退。尘雾滚滚，温雪明有点不敢置信，似乎不明白萧扶为何助纣为虐，而不是跟自己站在一起。
　　丹田处撕裂的疼痛让温雪明彻底清醒。他看着萧扶抬剑，直直对着自己的胸膛。而萧扶身后的众人，像是聚着火把狂欢的信徒，叫嚣着处死他。

　　衣袍之下没人看见的地方，温雪明身上早已遍布剑伤与血渍，只是黑衣掩饰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来。

　　“屡教不听，不必留着了。”萧扶冷冷的一番话，才是让温雪明彻底心如死灰。

　　温雪明脸上霎是悲喜交加，疼得指尖都在发颤，茫然地问道：“原来修真界就是这样明辨是非吗？”那时他才知道二人无法共情。而灵山上，根本没有人真心真意待他。

　　他未曾见萧扶眼眶微红。
　　只记得沉渊剑狠狠贯穿胸膛，血彻底染透衣裳，蜿蜒而下。至始至终，萧扶的目光一直冰冷如霜，剑锋抽离那一刻，温雪明忍不住趔趄两步，哪怕稍一用力，呼吸都在作痛。
　　他不敢强撑，害怕方才所做一切都功亏一篑，拼尽最后的力气，妄想再次借用禁术之力，却被六颗销魂钉死死打穿，掌心，腿骨，无一处完好。

　　销魂钉是灵山教训出格弟子所用的“家法。”此钉采用千年寒铁，冠以最疼痛的符篆咒术，一入骨众生落疾，无药可医。

　　温雪明不得不半跪在地，忍着疼痛缓缓挪上前，沾满腥污的手缓慢握住眼前人的衣摆，几乎以乞求的姿态在说话。
　　“求你了……放他们走。”

　　灵力不如萧扶，剑术也逊色。他在萧扶面前一直没有胜算，不过仗着两分薄情。
　　而“求”这个字，是他第一次对萧扶开口。

　　萧扶微微垂落眼睑，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些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从今往后，温岚从灵山除名，不再为长庚阁所用，废除一切。”

　　那六枚钉子，几乎削去温雪明半身的修为，使他后半生落下难以治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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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温雪明确实与灵山分道扬镳，性子大变，逐渐成了所有人口中得而诛之的存在。
　　唯有阁内的宁小蝶还愿意与温雪明亲近，时不时送来些新鲜瓜果给温雪明，生怕温雪明在罗浮山里饿死。

　　“当真不回去了吗？我留着许多好吃好玩的给你。”

　　宁小蝶人微言轻，但对温雪明的真情不假。

　　每每见温雪明落魄的样子，她心中总是悲痛，不敢相信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变成这样——裹着单薄的外衫，蜷缩在竹床上坐着，一副病弱枯槁的模样。

　　温雪明已经持续这样的状态整整半年。宁小蝶捧着手中汤药，轻吹一口：“来，喝止痛药。”
　　而他如提线木偶，喂一口喝一口，殊不知里面添加了一味忘忧草。

　　“温岚哥哥别怪我……小蝶也是为了你好。”宁小蝶眼睛发亮得可怕，盯着温雪明喝完绿色汤药才算松了口气。如果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太痛苦，不如忘掉，哪怕剩下的是恨和复仇，也比现在行尸走肉好得多。

　　每次宁小蝶来此，总能看见门口放着一些灵草丹药。温雪明彻底清醒时，记忆确实摇摇欲坠，总是忘记从前很多事情。
　　宁小蝶怕他把自己忘了，隔三差五就来，汤药也总是一碗不落。

　　久而久之。
　　温雪明的身体已然康复。而外面讨伐的浪潮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仿佛只记得一些简单的前因后果，来一个便伤一个。
　　后来打烦了，就在罗浮山外设置结界，得了一段时间清静日子。
　　每每等宁小蝶来后，温雪明便问道：“此山遍地是毒药，小蝶，你哪里寻来这些上好灵草。”

　　宁小蝶笑吟吟道：“自然是那些报恩的小妖呀！”
　　她自知撒谎，这些药分明是萧扶师兄托她送来。

　　“原来如此……”温雪明有些恍惚，站在窗前，晚霞穿透竹林落在后背，凌然不可侵犯的姿态。

　　宁小蝶皱起眉头，“温岚哥哥莫要伤心，世人误解你，可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谁知温雪明耸肩一笑：“那日你不在场，好似没见我杀人的样子。”

　　听罢，宁小蝶心中忽然有些发涩，那药能让人忘记最痛苦、想起最光明灿烂的事，可在温岚身上却只放大了仇恨。
　　难不成，温岚师兄此生从未感受过光明、也无半点可以欢欣喜悦的事？

　　温雪明默默拢紧衣裳，嗓音微哑。
　　“回去吧，别跟我往来了，别被误会成是我的同党。”

　　须臾后，宁小蝶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委屈着。
　　“自你离开，长庚阁便宣布解散。”

　　那三个字已经在温雪明心里起不了波澜。他直直打断宁小蝶的话：“回去吧，别再来了。”
　　几乎是在赶走身边最后一个亲人。

　　宁小蝶生气不已，好心被当驴肝肺！她回灵山，还有谁会像温岚一样视她为亲妹妹？想到这，更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望着宁小蝶哭着跑出去的背影，温雪明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在宁小蝶临走前，他给了一只佩囊，里面装着两对生息微弱的孤魂。宁小蝶怕孤寂，等魂儿养大了，日后好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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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岚。”
　　“醒醒。”
　　“温岚……”

　　温雪明眉头紧皱，陷在噩梦中，任凭身边的人怎么呼唤都无法清醒。

　　灵力一点点从他掌心渡入，温雪明感到身上暖意流淌，耳边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他。
　　睁开眼看去，情况出乎意料。
　　他竟然在萧扶怀里。

　　每次都狼狈的出现在萧扶眼中。

　　他抬起眼来：“滚开。”

　　萧扶有些错愕。
　　野火燎烧间，二人身影错分。
　　温雪明眼波流转，难免想起噩梦里的恨，心想难怪萧扶对他百般殷勤，怕是心里也有愧疚吧。

　　“又怎么了。”萧扶终于是拧着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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