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午时三刻

　　瑭若旁观，对其他学生的小心翼翼或者讨好都没有反应，只是在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母亲”，淡淡地问：“你甚至随意在纸张上圈了几个名字，却仍然没有考虑锡文·席瑟。为什么？”
　　莉莉丝扬起头来看她。
　　“……锡文·席瑟，那个跟你一起失踪的人。在这之前，他应该有来找过你。”
　　“哦，”莉莉丝把树枝插在泥土里，迎面对着一阵凉风，嗅到什么湿润而馥郁的植物气味，“我当然有我自己的考虑。他很重要吗？”
　　“不算。”
　　“……”当然不算了，就算是变成了人类，不论是叫糖什么还是弱什么，撒旦始终都是撒旦，莉莉丝可不觉得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小孩能引起他的注意，除非有用。
　　“……我们都算是从那种状态中走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瑭若发现自己比以往更有耐心，有一种奇妙的倾诉欲，“至少就在不久以前，他还只是一个幼稚而骄傲的贵族少爷。但是你看，他现在只是一个怯懦胆小的无助者。知道他为什么来找你吗？”
　　瑭若笑起来，轻声说：“他不敢信任所有曾经认识的人，因为失去了庇佑者之后，他只能自己面对这些黑暗与泥泞，大多数人都只是想捞点好处——当然，我也不例外。”
　　“他很聪明。”
　　瑭若讲完了，渐渐回过味来，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居然对着这位立场不明的王后说了这么多。
　　“……”莉莉丝倒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眼瞟着那几个不知名的人类四处收收捡捡把过夜的地方安置出来：“也许吧。”
　　——就凭那个蓝头发天使的一个眼神，其实并不能确定什么。但莉莉丝觉得，自己也没在之前的麻烦中把人丢下，这不已经很不错了吗？她又不是那群无聊的天国鸟人，怎么可能突然大发善心，动不动就想着要捞一捞这些可怜的人类。
　　魔王就要有魔王的样子，如果有哪个人类死后在冥河支棱起来，成为了哪个小喽啰的下属并且被莉莉丝知道——那她也会在口头上祝福一下的——才怪，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总之多想无益，莉莉丝心情不怎么明快：“你想要我帮他吗？”怎么帮？帮什么？什么意思？
　　瑭若则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为什么问我？”
　　但是她还是说：“如果您愿意尝试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席瑟的这颗棋子能用，事情应该会变得有趣很多。
　　红发少女的面容有一半隐没在了傍晚的阴影里。
　　“……哦。”
　　莉莉丝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又背上了一个麻烦，她起身走向草席准备睡觉——虽然已经瘫了一天，但她还可以坚持。
　　……
　　溪水潺潺流过，带着落叶和白色的小花瓣去向远方。
　　锡文侧躺在和队友一起搭建的树屋上，挥挥手把萤火虫赶走，透过茂密的树枝去看布满星辰的天空。
　　接着他闭上眼睛。
　　再醒过来的时候——
　　“……？”
　　锡文就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身前横亘着一棵大树，树枝抵在地面上，恰好给他留下了一个空隙。
　　……锡文小心地从树下爬出来——这一动就感觉双腿沉重，有一种钝钝的疼痛感。
　　男孩站在原地摸了摸腿上的乌青，很快注意到空中细小的金色光流缠绕在一起又散开，于是慢慢地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本子里字符歪歪扭扭，绝对称不上好看，还有许多涂黑划掉的部分——
　　锡文成功找到了那一条法咒，攥着树叶低低地念出来之后，就见金色光流聚合成了一个球体，队友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锡文同学，我们在守夜的时候遇上了科洛之风——它太恐怖了！我们找不到你——你、你自己小心！”
　　“……”
　　整个地区一片狼藉，高大的树木倒在地面上，将一切都掩盖在树叶与断枝的废墟当中。
　　一片宁静。
　　……
　　锡文·席瑟揉了揉眼睛，接着放下手，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再见到昨晚的那条溪流。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
　　“所以，她已经和暗夜山脉的人取得了联系？”
　　暗夜山脉，烈文安莱北境的一处关口。
　　“他们签订了契约。”黑袍人整个都潜藏在黑暗中，语调平静，但吐息间总是萦绕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气息。
　　签订了契约？
　　……密西下意识地攥住衣角。
　　“她……她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
　　并排行走的高大人物浅浅地叹息一声，能听出他语气里不怀好意的蛊惑：“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即使你们一起长大，并且在姐姐与兄长的有意迫害中/共同患难。”
　　“人类啊，说到底也是与我一样的生物。”
　　这片阴暗而潮湿的密林暗影幢幢，树木扭曲成为张牙舞爪的怪物，红眼睛的黑鸟静静站在树枝上，投过来许多细微的、不具有侵略性、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密密匝匝的目光。
　　身边的非人物种与这样的诡异环境融为一体，切合而神秘。密西能感受到他那充满恶意的挑衅。
　　“……”但公主殿下很快平息心里那一点与瑭若有关的微小情绪，“我问你，她想要做什么？”
　　她抬起有着契约印记的右手，心念一动，就在手中燃起一朵黑紫色的火焰——这朵火焰有着极为冰冷的气息。
　　于是高大的恶魔——阿瓦修斯领主收起了他那无关紧要的戏谑，眼睛余光落在那看起来微小脆弱的火焰上。
　　这是朱蜜儿的火焰——灰暗与毁灭之火，只承认安莎氏族的血脉，能无条件掌控任何一个被它所驯服的仆人。
　　阿瓦修斯冷酷地笑起来，语气却很恭敬：“伟大的主人，对于你，我当然是知无不言的。你的姐姐啊，身怀邪恶血统的帝国公主，她想要的是这个腐朽国度的残存之光……”
　　“她的贪婪终将引向深渊。”
　　……

　　莉莉丝跟着第四公主一行混了好几天，终于在瑭若殿下意味不明的微笑和几个无名氏暗自不满的抱怨下——被迫开始工作。
　　紫色光球把四周的树木和人都照出一种惨淡的色彩：“……经队友确认，身份铭牌失去定位功能，编号为三七四一的学生失踪。请位于权重面域内的管理员：王后殿下，前往事发地点考察，尽力挽救学生的生命。”
　　“学生基本信息：锡文·席瑟，金发，虹膜为蓝色，身高一点五五，出发时身着普通学院外出制服。”
　　“……另考虑到实际情况，已通知次位权重面域内七号管理员前往协助。”
　　……光球散去了。
　　瑭若说：“身份铭牌并不是那么好丢失的东西，如果席瑟不是被什么野兽吃进胃里，那应该就是人为因素。”
　　“祝你好运，王后。”
　　……莉莉丝揣上食物，转身走掉。
　　……
　　魔王大人并不是没事找事，要来体验一把人类皇族的奢靡生活，或者看看当个身份尊贵的打工人是什么感受——所有的选择只是一种准备，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关键。上司交给她的任务。
　　……那个时刻应该不会再等太久了。

　　莉莉丝跟随着紫色小光点来到事发现场——一片倒塌折断的树叶木头堆。
　　有一块金属片陷在空隙处的泥土里，折成了两段。
　　光点就在这上面转了一圈，接着消失不见。
　　看着那两块废品的莉莉丝：“……”
　　所以呢？
　　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要在这里面找人？或者尸体？
　　人类能够使用的追踪术大部分都不怎么高妙，更别提这块物件上还被刻意地施加了一些东西，彻底毁去了魔法能够追溯的路径。
　　如果莉莉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当然也就不会怎么用心——但这好歹也是撒旦大帝的人类化身所提到过的事情——于是莉莉丝用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出一个看起来很复杂的阵图，想着能不能招来什么可以交流几句的小东西，例如恰好在这片土地上觅食的恶魔妖精兽人之类的。
　　……
　　最先到来的是一个人类。
　　一个头发灰褐的老年人，穿着一丝不苟，看起来非常严肃：“你便是需要协助的九号管理者？”
　　他检查了一番金属片，又皱着眉看几眼莉莉丝，接着就消失在了原地，似乎是决定独自行动。
　　莉莉丝坐在倾倒的树干上晃脚。
　　从远处一直过来，茂密的树木挤在一起，把地面变成了黑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危险区域，但绿色的森林总是比惨淡的沙原或者冰壳更具有生命的气息——在这样一片繁荣的生命地域当中，任何关于枯萎与死亡的事物都会引起注意，例如这片被什么生物所摧毁的废墟，以及被纯粹的黑暗力量所感染，迅速枯萎成灰的枝叶。

　　对面的人影将干枯碎裂的植物叶片懒懒地撒在地上，视线锐利地打过来，缓慢地出声：“……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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