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神仙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鬼谷深渊位于人间地下，地缘辽阔，黑暗神秘，无人知其广，无人探其貌。除了鬼城之外，还有一大片无人居住的领域。比如黑河。
　　湍急的黑河包裹着鬼城，实打实的天然护城河，形似母亲臂弯，是鬼族赖以生存的母亲河。

　　这黑河在永无天日的鬼界流淌，波涛汹涌、猛浪若奔，是鬼界第一勇士，捍卫鬼城的安宁。千年来，大家毫不怀疑黑河水的颜色，鬼族的代表色是黑色，那么他们的守护神自然是黑色。直到贺空晴私下派人取了一杯，和外界对比，竟别无二致。

　　‘‘战神的意思是黑河的水也是澄清透明的？’’宁唐诧异问道。

　　他做鬼界的主人千年之久，说来惭愧，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好比为人时，他也从未思考为什么河水为什么看着有颜色，盛起来就变成透明的。

　　‘‘不错。’’
　　贺空晴这些日子和宁唐一起探寻了鬼界多处，他为人谨慎，洞察力惊人，一丝一毫皆不放过。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黑河肯定不能提供灭世之力。’’贺空晴表情祥和，对于宁唐不经大脑的发问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转瞬即逝。

　　‘‘依战神之见，灭世之力的源泉定是与众不同的？’’

　　‘‘初步之见耳耳。’’

　　贺空晴口头应付，心窍却活络，这灭世之力的存在他有存疑，此番来鬼界他可是抱着大把盘算。宁唐展示的单纯，他不敢轻信，一个能当鬼王的人心智真如此么？

　　宁唐向来笃信贺空晴，但他并非没有脑子，贺空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取河水上去，恐怕如友利所言，贺空晴目的不纯。另一方面，他确实应该早早设防，难说鬼界没有天界的卧底。

　　宁唐僵笑道：‘‘战神高见，孤王这就去派人把鬼界通通查一遍。’’

　　“不妥，念你我二人曾为人族份上，有句话不得不讲。”

　　“战神无需忌讳，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贺空晴提防着周围，压低声音道：“鬼王为我可是顶了不少谏言？”

　　明知故问，宁唐不语。

　　贺空晴接着道：“人族通行君臣伦常，看重忠义，鬼族……恕我直言，对此还未开化，且无凝聚力。”

　　宁唐心领神会，鬼族的凝聚力确实是六界中最弱的。人死前有强烈的执念才能化为厉鬼，因为各有执念，故而有绝大部分厉鬼不肯接受自己鬼族的身份。

　　昔日的他也不例外。

　　两千五百年前宁家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他懦弱没用，守护不住宁家。整个家族因为他的无能，分成大大小小的派系，硝烟不断、自相残杀。他有心挽救，奈何无力挽狂澜之才，看到最后一个宁家人在眼前倒下，他终于也坚持不住了，心态炸裂，发疯发狂，含恨而终。

　　临死前，他发毒誓诅咒自己化为最恶毒的厉鬼，永世不得投胎，若有一刻忘记自身罪孽，他便化为青烟，随风吹散。

　　上天大概是听到了他内心恳切的忏悔，他真的化为了厉鬼，骨血漆黑，罪孽刻在背上，如同背负耻辱架，那钻心刺骨的痛，让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度日如年。

　　开始的时候他感谢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可矛盾的是他难以接受自己鬼族的身份。他当初再不济，妖魔消灭不了，鬼怪还是能收的住的。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都是以道士的心理见鬼杀鬼，杀的多了，他的力量也就强大了，渐渐的鬼族都怕他，拥立他做鬼王。

　　以鬼王的身份为鬼族谋福祉，是他后来崭新的任务，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重新背起了名为“责任”的沙袋，负重前行。

　　鬼族有时候很可怜，放不下执念的都在外游荡，在道士剑下讨生活。放下执念的才能来到鬼谷深渊，成为鬼族真正的一员，寻求强者的庇佑。

　　人经历了死亡，总会多多少少舍弃一些什么，比如道德。他们会把动物最原始的本能暴露出来，血管里流动的漆黑液体不是血，而是对再次死亡的恐惧和不安。
　　他怕死，其他的鬼族更怕死。

　　宁唐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闪着金光的男人，口才真的很棒，三言两语就将他说动了。
　　他的怕死不是害怕那突如其来的一刀，而是害怕今天跪在朝堂臣服的下属，明天就会变成不留情面的死谏，后天会成为取他首级的乱党。

　　宁唐内心复杂，时而颔首暗自骂自己没用，时而转头叹气，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多谢战神提醒，孤王明白。”

　　自从宁唐和贺空晴从黑河回来，宁唐就像换了个人，身边的侍从换了一批，心腹友利也挡在外面。有时会趁着夜深人静时，独自外出。

　　友利是个直肠子，他摸着良心讲，自打被鬼王开解，他就一直跟在鬼王身边，他前世想做个忠臣，如今他还是想做忠臣。他对鬼王从无二心，他敢保证他的忠诚日月可鉴。

　　然而这个从天界来的战神不知道给鬼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将他生生剥离了，要知道他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地追随鬼王的。

　　友利一时气不过，趁着鬼王夜出，一脚跺开了贺空晴的门。
　　“贺空晴你给老子出来!”

　　贺空晴从床上惊起，冷冷道：“足下深夜到访最好给个交代，否则天界和鬼界的交情本座可不能保证。”

　　“天界小人少威胁我，我虽非世家出身，可该读的书不曾落下。你恶意挑拨鬼界君臣关系，我都看在眼里，你到底意欲何为!”

　　贺空晴悠悠披上一件外衫，半坐在床，他无意与友利多言，房中烛火都懒得掌。
　　“足下怕是误会了，挑拨鬼族之间的关系对天界并无益处，本座可没心情陪你们玩。”

　　友利才不信他的鬼话，这贺空晴他第一次见就觉得此人心机深沉，明里铁面无私包公脸，暗地包藏祸心、阴险狡诈。
　　“你神族最为狡诈，你们嘴上答应帮我们找灭世之力，实际上行动缺缺，鬼知道你们是不是和魔族联手，意欲剿灭我等!”

　　贺空晴鼻腔哼出短促的轻笑，黑暗中不辨似有似无的嘲讽，道：“足下多虑了，鬼族对天界而言从未构成过威胁，就算不和你们联手，剿灭魔族我们也势在必行。”

　　友利还要张嘴，贺空晴不给机会，继续道：“如果鬼族想反悔，不用多此一举，直接明言即可，帝君大度，这些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友利被他噎得不知从何反驳，又急又恼。贺空晴轻描淡写的几句实在有诱导性，如果不是他意志坚定，很容易也受他诓骗。
　　“你少拿这些威胁我，我才不上当!你们若是背信弃义，小心你们还有一员在我们鬼界呢!”

　　不提这茬他还真没想起来安乐还没出来，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他早做好了安乐永远消失的心理准备，天界人数众多，失去一个上神不算什么。

　　“更深露重，足下何不消消气早早回去休息？”

　　友利见他避重就轻，气急败坏道：“我在跟你说你们有个叫‘安乐’的女的，在我们鬼界!”

　　“她生死未卜，生是福大命大，死也算还你们鬼王恩情了。”

　　“你们神族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友利没想到贺空晴会来这么一句，更加气愤吼道。

　　“友利，休得无礼!”宁唐终于回来了，发现向来在门前守夜的友利不见了，一想就知道跑这撒气了。

　　贺空晴听到宁唐来了，得意一笑，拢了拢肩上的外衫出门迎接。
　　“鬼王勿怪，这位也不是恶意。”

　　宁唐狠刮友利一眼刀，道：“战神大人大量，友利，还不速速赔罪!”

　　友利咬牙切齿，准是这厮算准了鬼王这会子回来，故意在这装大尾巴狼。友利瞧着贺空晴的脸，越发觉得丑陋，他不想认错，奈何这是鬼王的命令。
　　只好硬声道：“小人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战神见谅。”

　　贺空晴慈眉善目，仿佛笼着金光的菩萨，温和道：“无妨，区区小事，鬼王也无须介怀。”

　　宁唐扯着友利言罢离开，贺空晴合上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又有一个新发现——宁唐去了深渊。

　　贺空晴在鬼界已有月余，污浊之气腐蚀了他身体，抑制了他的修为，连五感也大大退化。还好，不至于闻不出宁唐身上飘来的深渊气息。

　　鬼界最开始就叫鬼界，只不过地下的鬼谷深渊过于有名，渐渐的以此名代指鬼界。这深渊乃鬼界禁地，传闻在某处断崖下，由白雾组成。无论神佛，无论妖魔，只要掉下去便会瞬间被吞噬。在周边稍站片刻，便会沾染死灵的恶臭。

　　“就没有侥幸逃过一劫的？”

　　“有，就是那位。”

　　“所以他还误打误撞发现了灭世之力？”

　　“并不存在灭世之力。”

　　“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不知你可否能回应一二？”

　　……

　　“那位上来之后，是不是上来性情大变？”

　　“不错。”

　　“他击中天京之后是不是含笑二而终？”

　　“含不含笑不知道，不过很快确实死了。”

　　“那鬼谷深渊的深渊水其实就是三途川的河水，对吧？”

　　安乐见孟姜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硕大的瞳孔随着她的猜测而收缩，便知自己猜对了。前秦的姑娘在世间再飘荡个千年依然单纯，呵呵。

　　是时候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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