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维之春

　　手机上的两个字清晰到刻骨铭心——“父亲”，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穿插其一生的名词。但不是每个人都叫夏川卿，对于他，这个词引来的不是常人的心头的温暖触觉，而是那些有甚于窒息的难受错觉。
　　本来不该这么难受的。
　　如果，他口口声声叫“父亲”的人没有把他所有的努力都看做理所当然，没有做出那些让人伤心的事。
　　电梯停在了四楼，夏川卿没有搭理电话，而是径直去寻找他的房间。
　　错乱的宾馆走廊，每个转角的巨大玻璃镜，还有手机一直不停的恼人音乐，一切都在往最差的境地撒丫子狂奔。
　　终于，门找到了。
　　夏川卿一边接通电话，一边用门卡开了门，弹簧给了夏川卿很大的阻力，推开门，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闻起来似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这并不影响夏川卿的决定，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是去接那个电话，那个他什么都不想说就想挂断的电话，面对这通电话，他得把他毕生的耐心全部拿出来，一句一句，心平气和地与对方聊天。
　　“喂？”夏川卿不知道刚才开门的时候对方有没有说话，或说了什么，所以直接一句“喂”接上。
　　“你现在在哪？”对面是严肃的男声，听起来就一本正经，不近人情。
　　“我在杭州……”夏川卿把省略的一句“又怎么了”咽下去，“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直接跳过了夏川卿的问题，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你们现在是放假了对吧，放假打算留在哪？”
　　“江宜。”
　　“为什么你现在在杭州？你在杭州干什么？一个人吗？”
　　扑面而来的全是问题，多到夏川卿的厌烦情绪一瞬间升到了巅峰。他发出一声冷笑道：“和同学一起来杭州玩，行了吧。”
　　“哪个同学？”
　　“你管我是哪个呢！”
　　一时间，夏川卿没听到对面的声音。但，仅是两秒后，电话那头就传来男人的斥责。夏川卿无心去听那人讲了什么，骂了什么，他甚至不想去听男人的声音，只想把手机扔的远远的，远到撒哈拉大沙漠的尽头，连电话都打不通。
　　但最后夏川卿还是把手机拿到了耳朵边。
　　伴随着轻轻的一声“呵”，夏川卿说道：“还有什么问题？”
　　“……”对面安静了一会，“算了，我这么个有主见的儿子，自己事情自己处理好了，父母的关心都是馊主意是吧。”
　　夏川卿暗自评价：您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别在杭州玩太久，暑假要么来我这，要么就好好呆在江宜，如果有时间，你妈会回去看你的。”
　　夏川卿心里再次“呵呵”一句，反问：“如果没时间呢？”
　　对面声调趋冷：“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哦，再见。”
　　说完，没等对面先动手，夏川卿就按了个“通话结束”。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夏川卿趁着手机还没有黑屏，打开了安自行先前发给他的课程安排。
　　现在是十二点半，下午两点上课，上三个小时到五点。晚自习六点开始，九点结束，考卷已经发到了安自行的手机上，夏川卿自然也享有一份。
　　从头到尾看了遍，夏川卿中肯地觉得这卷子还是有点水平的，但和那张几位金牌的友好合作伪省选卷一比，还是差了好些。
　　虽然想考到高分还是不太可能，但想必他那位同桌应付起基础来还是没什么问题，而且，经过了半个学期的打磨，他做题目应该比过去更加熟练了。
　　夏川卿一瞬间有种老师的欣慰感。
　　带着这种欣慰感，夏川卿设了个闹钟，躺倒准备例行睡午觉。

　　安自行的电话好巧不巧地卡着这个时间打了进来。
　　“喂，亲爱的川川，你在哪里啊？为什么宾馆里找不到你？你丢下我一个人去哪享受了嘤嘤嘤……”
　　听到安自行声音的一瞬，夏川卿已经习惯性把手机塞在了枕头下，直到二十秒数完，他才悠哉悠哉的把手机拿到耳朵边，道：“没什么，我开了间房。今天晚上我去把行李搬过来，不和你挤一张床了，麻烦。”
　　“嘤嘤嘤，川川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一个人睡觉会害怕的喂，而且你忘了还要直播吗？”
　　“直播不是你和阿远的事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夏川卿的声音隔着电话听仍有一种嘲讽的味儿，“你这是自作自受，自给自足，实在不行自行了断得了。”
　　“首字押韵啊，川川你语文越学越好了。”安自行一点也没有被夏川卿打击到，反而有种越战越勇的架势，“川川陪我们一起吧，没关系。口罩我给你准备好了，绝对绝对不会被你们班的同学认出来的，认出来我叫你爸爸。”
　　“不，我不要这样的无良儿子。”夏川卿拒绝这个提议后，给安自行出了个主意，“要不换成你女装一天，然后把图片发到画图群里，而且不得撤回。”
　　夏川卿说着笑着磨了磨牙，“你觉得怎么样？”
　　“女装啊。”安自行很明显出现了犹豫的情绪，就在夏川卿觉得这个法子不错的同时，那边再次传来安自行欠揍的声音，“川川和我一起穿女装怎么样？”
　　“滚！”夏川卿的笑容凉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红色按键，那架势是随时准备按下去。
　　“算了。”安自行难得的没有死缠烂打，“以后再说。”
　　夏川卿把手指从那里移开来：“你还有什么事吗？”
　　“陪你聊天算不算事？”
　　话刚说完，夏川卿的食指就按了下去，这家伙有完没完了，他还要睡觉呢。
　　有鬼的时间和他聊天。
　　夏川卿摸着良心觉得这样的结局很适合安自行。

　　下午和上午的三个小时没有区别，除了夏川卿和安自行各花了两个小时个小时把那张卷子做了遍，然后两个人再半讨论半对答案地整理出份所谓“正确答案”。
　　最后，真助教大人继续玩自己的音乐游戏，假助教大人一头倒下，读档睡觉。
　　东北佬的课总过的快，五点时，夏川卿还保持着他困倦的状态。
　　“川川，醒了。”安自行拍了拍夏川卿的脑袋，“五点了，吃饭去。”
　　“……哦”夏川卿把自己波涛翻涌的脑海晃了晃，晃出了一串水声。
　　过了好一会，他眨了眨眼，拨开额前凌乱的头发，“走了。”
　　“我叫了外卖，不去食堂了。”安自行捏着手机起身向外走，“直接回宾馆，我叫他们放前台了。就叫了份肯德基，不介意吧。”
　　“介意也没用。”夏川卿对安自行这么做的原因心知肚明。估计是看见中午他的匆匆离场，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真是玲珑心思安自行。
　　最后，一通折腾下来，晚饭是在安自行房间吃的，吃完夏川卿就把行李转放到了四楼。
　　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情，两人就勾肩搭背的回了教室。因为食堂太挤的缘故，学生都在排队，教室里的同学到的也不多，夏川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随便扫了几眼，然后继续埋头睡觉。
　　睡觉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毕竟在那些年学化竞的日子里，熬夜到一两点钟甚至熬通宵，都不算什么稀罕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白天有点时间，有可能就会不知不觉的睡着，等到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
　　我们先不谈安自行偷拍他的事情。
　　而是先谈谈安自行自以为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自我介绍。
　　卷子是小班主任发的，发卷子的同时，一直居于幕后，深藏功与名的安自行头一次在万众瞩目下走上了讲台。
　　在一众学生“期待”，也不知道是期待快发下来的卷子还是期待安自行的介绍，的目光中，皮皮安用最能代表他的方式开始了自我吹嘘。
　　对，就是自我吹嘘。
　　“嗨，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我在班上呆了一天呢。”安自行自说自话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衫领子，“鄙人姓安名自行，字息香，对没错，就是安息香缩合的安息香，画图群那个帅帅的就是我。”
　　帅帅的？帅死你得了。
　　“说到这个份上，你们也应该知道了，我就是本次课的金牌助教，欢迎大家来骚扰我，只要不是觊觎我的美貌，我就一定会认真解答的。”
　　还你的美貌呢，你有美貌吗？
　　要是夏川卿还醒着，估计得被这家伙笑个半死。
　　然而在睡梦中的他，既不能逮住满嘴跑火车的安自行，就连那家伙偷拍他的照片也不能阻止。
　　奇耻大辱。

　　8:00的时候，玩尽兴了的安自行把夏川卿叫了起来。
　　叫起来的时候还振振有词的很：“川川，你今天究竟做不做暑假作业了？我看你带过来这本本子就是个摆设，亏你当时还能骗我，说你来这边要做作业。”
　　在睡梦中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夏川卿，抬头看了眼旁边不断闹腾着的玩意儿，然后没有任何兴趣的，把头又低了下去。安自行自始至终也只听见了他迷糊中发出的声响：“别吵。”
　　你说别吵，我还说别睡呢，你怎么不听。
　　安自行觉得和睡神在一起共事，有些头疼。但架不住睡神非常的可爱，可爱到他都不忍心再次把他吵醒。
　　如果当事人知道这家伙用可爱来形容他，大概做梦都想给他来一下。
　　身为一个大佬，还是一个时不时要上台发言，讲述他化学“神童”的经历和自己的努力奋斗史，夏川卿早已磨出了副不冷不热，不慌不乱的外表，这样的外表遮住了他很少会闪现的内核，那个喜欢坐在桌前安静看书，有人打扰就会不耐烦到想要打人的夏川卿，那个骨子里其实有点小小的逆反的夏川卿。
　　不然，当时顾聂需要支架时他也不会掰伞掰的那么干脆，顾聂说要翻墙他也不会那么无所谓地就跟着走。
　　化竞上课时那墙没少翻过。
　　规没少违过。
　　加上安自行也不是个安分的，有时候快下课时两人一琢磨，中午就溜出校门觅食去了。
　　反正，他这样的人，天生骨头就倒着长，戳痛了自己的同时也戳到了别人，他不怕疼，别人怕不怕关他什么事。
　　既然安自行是不怕的，那他也无所畏惧了。
　　这会儿遇见个顾聂，原以为是个小白脸似的学霸，整天闷在书罐头里，没想到曾经也是个刺儿头样子，倒是与他在一些方面缘分一般的般配。
　　那，也不怕了。
　　酒精和伤口亲密接触的感觉可以说还历历，但在，除了偶尔一瞬间肌□□隙露出的声响，他早就学会不去喊疼。
　　他当不成一个听话的好儿子，当不成一个守规矩的学生，但至少可以当得成自己。
　　自此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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