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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游
皇宫端的威严不凡,处处朱墙琉璃覆,宫女端庄整秀,每人的举止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参加宴会的达官贵族的女眷们人人敷粉涂面,红妆翠袖,环佩琳琅。大殿里弥漫着浓重的香气,管弦声传出三重天外。皇后庄严的坐在主位上,这个女人虽然有了年纪,然而岁月待她很好,岁月待任何有权势的人都很好。每过一天,你都会觉得她更美丽威严了。太子最后才到,这也是每个重要人物必做的,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他长得怎么样?嗯……公允地说,比阮幼度是差了一些……
苏慕再听不下去,掩着嘴笑起来:“你这人真是,怎么这么不知羞!哪里有自己说自己长相英俊的……”
阮成章故作疑惑,天真无辜地眨眨眼,“我何时这样说了?”他眼里含着叫人心跳的笑意,“我不这样说,难不成便不是这样了?”
“我说不过你,我投降。”苏慕向后靠坐在马车壁上,尽管人都已经跟他来了,还是忍不住又问:“真不参加今日的宴会?你不担心皇上龙颜不悦么?”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不高兴的。”
马车行驶在田间,他们这次是真正的轻装简行,除了苏慕和阮成章之外只有驾车的车夫三个人。从不时被风掀起的车帘,只见田连阡陌。她出来了才知道他们将要去爬一座山,“顺便也去拜访一位僧人,慧觉大师棋艺高明,拆白道字,双陆游戏也无有不精的……”
苏慕骇笑:“你带我去拜访僧人?”带着女孩子去拜访僧人,他真想的出来!
“主要是去登山,人间四月,山寺桃花初开,怎能让她落寞地凋零在野地里。”阮成章淡淡地说,好像这是个人尽周知的道理。
苏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顷刻间双眼一闭,由他!反正她也不信佛,亵渎了就亵渎了,反正无人知道,想来于佛门名声也无碍的。
“继续说说皇宫盛宴吧,我还没见过呢……居然约定在这一天,幼度的心真狠啊……”暖风熏人,苏慕微微闭着眼,右足不时轻轻点一下地。若非马车时有颠簸,简直要睡过去。
虽是于山野中游玩,苏慕的打扮却异常隆重。金玉锁云鬓,胭脂染颊香,烟粉的掐腰衫儿垂珠嵌玉,墨蓝的百褶长裙转动间兰草掩映。微提步,脚下弯如新月的檀木弓鞋鞋头便是清脆地“叮铃”一声——银铃响彻。
这一身衣服怎么也不像是要去登高的,如此美人,更像是高踞金马玉堂才配——却跟着他到了荒郊野外。
“凋零在野地里……”阮成章不觉喃喃出声。
“你还在想这个……花开花落自有时,多少人看它生于富贵华堂,就以为它此生如意,看它生于寂寂无人处,就当它人间落寞。呵,它何尝在意我们的心思呢,幼度也忒……”她想说多愁善感,临了换了个词,“细腻了。”
阮成章点头微笑:“说的是,若是花,的确是不在意这些的。”
他这话有弦外之音啊……苏慕掀开眼帘,懒懒地看他一眼。她心情正好,不想与他争辩,只央他快说。
阮成章悠然一笑,低沉悦耳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我是说到太子了?嗯,不好非议储君,我们不说他,”他像是忘了自己才说的关于太子容貌的话,沉吟着正经起来,苏慕唇角抑制不住地上翘,“还是讲一讲文武官员吧,女眷那边的情形,我想与你往常可见的都大同小异。这场宴会于百官们也是不可多得的,往日里,那些位次靠后的人哪里有机会一见天颜?今日算是找到机会了。还有那些自恃才高,以往被科举束缚了才气的,此次也可趁着机会一展才华……”
听见一展才华,苏慕心中的胜负欲不由强盛起来,追问道:“他们都做的什么诗?”见阮成章哑然,她想起来这次究竟没有真去,只是听他描述而已。
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眼波一转,“也不必说这次,就说以前听过的宴会诗集好么……”
阮成章往前看一眼,车夫身强力壮,平素也不爱传话,纵使他这样对一个女子百依百顺,被他听到也不怕。于是回想了几首从前听过的,刚念出来就被苏慕嗤笑:“就这也好意思在御前献丑?”说着随口吟了几首同题的诗,首首都要盖过方才念到的。吟完,也不说话,把一双明眸看过来,阮成章失笑:“你还要与他们比么?”
没有听到想要听的话,苏慕有几分羞恼。她也不是故意要和他们比,为了他人心平气和,她已经很久没有当锣对鼓地这样直接了,自从来到了孙韶身边,她才慢慢显示一下自己,但还是十分谦虚的……
苏慕的脸色就沉下来,斜睨着阮成章:“自然,小女子才浅心高,是不能与他们这些殿中人比较的。”
阮成章看着她这样小女儿态,却是道:“我一向将姑娘视作知己,怎么今日却这样说话?”
苏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难道是故意的?难道他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就不知道有些话你心里想一想可以,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沉默片刻,阮成章又是一笑:“我知了。”
苏慕瞪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但她还是不敢问,怕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结论。她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备至,唯独这件事,没有经验,信马由缰,惴惴不安。苏慕一时还不想考虑这件事,她深知许多事情就是让“考虑”给坏了事的。反正还有其他要事,等那件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就让她享受一下这种感觉吧。
阮成章也没有说明自己明白了什么,苏慕没问,他也当没有发生过似的,接着说起其后百官如何作态,逢迎。虽然身无实职,他说起官场中事时却十分精准……苏慕有时往深里问一句,他都能回答的上来。
苏慕不禁心下沉思这意味着什么……阮成章看着她,也觉得十分奇妙。
这女孩子明明为了宴会打点好了一身的妆容,明明对于权势显得如此在意,明明也不是对皇家气派没有兴趣,甚至她还有表现欲,更为重要的是,她还有足以匹配野心的才智与样貌……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不应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样一辆简陋的马车之中。
除非她是被抢来的!
但她看上去又心甘情愿。
多么矛盾啊。
阮成章不禁笑起来,这世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吝啬鬼抛弃家财、爱国者背叛忠诚、身体健全前途在望的突然自刎、一家骨肉祸起萧墙……人们闻听了都会觉得矛盾,“明明眼见他是如此如此,她是这般这般,怎么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情”字。
这个字似乎可以解释所有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事。
他深深地凝视着苏慕再度闭上的双眼,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难道她真的如此深沉内敛,以至于他看不出她竟情根深种到这样的地步?就是无故放弃了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她也能一笑而过?
弓鞋真的不适合登山。
苏慕泪眼盈盈地站在原地,实在走不动了。
弓鞋这玩意儿是南边传过来的新鲜鞋样,鞋底上凸如弓,以此得名。女孩儿穿了弓鞋,脚看上去平白便小了三分,秀气好看,因此刚一现世便红遍了闺秀圈子。苏慕这次置办新衣当然也不能忘记给自己配一双。
果然好看,只是不能久行,脚这样保持一个不自然的姿势,稍微走几步就容易累。苏慕出来时这个考虑也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是为了美观……她总不能配一双过时式样的鞋子出门见名声在外的美男子吧!
名声在外的美男子已经让她扯着一边的衣袖借力走了一半的路,衣服都险些被她扯下半边。再欲提步,只觉得衣裳向后一坠,撕拉一声——
苏慕默不作声地递上一片衣袖:“幼度,你的袖子掉了。”她眼神游移,语气却尽量显得自然而然,极力希望别人相信掉的也有如一把扇子之类的东西。
“不想你人小小的,力气却这样足。”阮成章惊愕状摇头,“我好心借你一只衣袖,怎料得你竟喜爱它到这等地步,宁毁了也不让我拿回来……”
“你说什么呢!若不是幼度强邀我登山,也不至于此……我真走不了了。”苏慕腿疼得厉害,动一动就是一阵酸疼,直让她想咬牙切齿——还要注意形象!这份罪真是难以言说。
阮成章见她这样,低头看看她的鞋子:“脚怎么样了?”
苏慕惨兮兮的,好像一时之间小了许多岁,“疼——”
山野之间,他还能现给她变一双鞋子不成?
阮成章看看山路,“还有五百米到山寺……”
苏慕也抬头,从她这个位置只看得头顶一块巨大的岩石遮天蔽日,从中露出狭窄的缝隙等人钻过。往下看,两边云遮雾罩,他们是被抛在中间了。仔细从山岩缝隙中往里再看,一片深幽的景色,哪里能看到粉色的桃花。她控诉地看着他:“你骗人,哪里是五百米。”
阮成章平静地解释:“是五百米的高度,不是路程。”
苏慕想一死了之了,曾经在山野里那样的处境都没觉得有什么,如今一双鞋就将她磋磨去了半条命,直是受不了这一点疼。
半晌,她拿着阮成章雪白的衣袖往脸上一罩,把它当成一块拭泪的帕子:
“你就欺负我吧……反正我没爹没娘的,最好欺负了……”
低低的,带了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仔细听,还有低沉的笑声。
“我有个办法,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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