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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姬如轾埋头直走,依稀见四周树木形态逐渐恢复正常,并能嗅出山风已不再纯净。扑面而来的浑浊气息勾起心底烦躁之感,胸口明显一沉,发觉不适后竟丝毫不察是何时踏过无形的界线,待黎明前泛起的暗蓝渲染了眼帘,难以形容的奇异之感令人茫然。
他忍不住回望,林间薄雾弥漫,叠影重重,捕捉不到漫漫长夜遁去的痕迹,甚至看不清来时之路。
再行不久,地貌便熟悉起来,只消一会儿便寻到了进山小道,沿着出去到山外,东麓玄武营隐约可见。
这趟犹如从飘渺梦境中归来,姬如轾一时半会还回不过神,走着走着甚至有些分不清之前所见所闻是否真实,生怕自己实际上只梦游了一场。
到营门前他意外地看见个人影,奇道:“苏耐?你坐在这儿干嘛?”
“等等看你是不是真让狼给吃了。”苏耐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可惜并没有。”
姬如轾气笑了:“你嫉妒我福大命大呢?”
“算是吧。一声不吭跑山里去又能安然无恙地出来。真是厉害。”
姬如轾心道安然无恙个屁老子差点没死在里面,不过他脸上却云淡风轻的:“那是,我本事可大了,这破山来去自如!”
苏耐冲他微笑,摆明了嘲讽:“来去自如到衣裳破烂灰头土脸地跑出来是吧?”
姬如轾视线往身上一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副狼狈样子,甩脸进了军营,四下里瞅了瞅发现没别的人影,暗自庆幸。要是兄弟们都守了一晚上,等他回来嘘寒问暖的,他非找条地缝钻进去不可。
苏耐在后面幽幽开口:“你应该不是去找孙二和吴六的吧?为什么独自离开?又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姬如轾顿了下,回头回到一半又背过了过去不想看那人的神色,只嚷嚷:“怎么不是了?我瞎转悠一晚上没看见罢了……他俩找到了吗?”
“嗯。”
“那就成,命不也挺大的嘛。夜里路不好走,我都摔得够呛。”
苏耐靠近,声音轻如风吹:“怪的是他们迷迷糊糊跟张山回来,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此话激得记忆里虚幻与现实朦胧的交界处晕开一朵涟漪。咫尺间闻及的怪事将不久前如梦似幻的经历从内心排斥边缘拉进不得不相信的领域。
姬如轾压低眉头,暗忖那个叫摩苏里的异族人还真能消除记忆?
正想着,苏耐突然伸手过来在眼前晃动了几下,他一巴掌拍开,怒道:“干啥?我没发呆!不记得就不记得呗,没准摔傻了。”
“那么你呢?有遇见什么吗?”
“没有!我后来走累了,找地方睡了一晚,睡醒就回来了。”
苏耐如往常那般审视这少年半晌,没看出他平日里说谎时那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心虚表现,便点头道:“这样啊,那回屋吧。”
姬如轾觉着自己说瞎话的本事忽然长进不少,连苏耐都能骗过了,不错嘛。这家伙精的像只狐狸似的,能蒙过他,营里也就没谁会怀疑。
不过往后他要再去找那个叫弗谖的,这脸皮和说谎功底还得再练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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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那边,申何随任原周福启程,护送粮草往玄武营去后,城中安宁许多,百姓或多或少松了口气,打心眼里感激有狼山军营这么个专收妖魔鬼怪的好地方。
王狗没了申何撑腰,气焰降下去不少,又听说过几日申府要来贵客,更加不敢在外惹事。待客人抵达,他侍立于最末踮脚一瞧,魂差点没给吓飞。接下来几日夹着尾巴再也没大摇大摆露过面。
姬府众人心头的阴霾暂时消散,日子终得以清静舒缓。
这日如轩一梦香甜,醒时清晨阳光灿烂,简单梳妆打扮后出门,就见乳母在院中古树下坐着等待。
阴凉处置有一雕花木案,案上棋子散落满盘。想是昨夜莫为醉酒后又独自在此拨弄个个黑白。刘氏神色淡淡,盯着一处,目光仿佛穿过杂乱无章的棋局而投往虚空之地。
如轩望着她年过三十的乳母单手托腮沉思着,零散的碎光似能映照出女人身上细微的惆怅。几载春秋过,乳母容颜未改,只青丝间掺了些白发,她看到自家小姐的身影便一如既往祥和微笑:“轩儿收拾好了?咱这就上街去。”
如轩点头,上前挽住乳母手臂靠近了些,斜向棋盘上看去,又转头瞧了瞧乳母的侧脸。刘氏苦笑着摇头:“棋也不懂,人也不懂……走了走了,说这干啥。”
寒城很少如今日这般热闹非凡,众多百姓难得搁下杂务齐齐涌去东南大祭坛,要围观传说中的灵山仙人做法驱邪。
如轩与乳母挤在嘈杂的人流当中,满心好奇与期待。二人紧紧相挽以防走散,前路拥堵,半晌也不见移动多少。耳边尽是七嘴八舌有关仙人的议论,她们本是兴起凑个热闹,此前并无太多了解,现在道听途说差不多知晓了些。
据说那仙人名曰风歧,乃是灵山苍幽阁之主,少时一心向道,入山苦苦修行十余年后,斩杀大妖为民除害,天降神恩赐予其不朽仙身。他便于灵山建派,造福北荒,每逢国运不顺流年不利之时携弟子周游各处做法祈福,百姓感念恩德建庙供奉,国君亦尊之敬之。
风歧数年来踏遍灵山以南的国境,路、周、祭三座主城中的百姓几乎皆见过其真容,偏远村落里也有不少百姓有幸得见。然而他却从未前往灵山以北,即寒城与狼山附近领域。
不少传言说风歧视北方为不详之地,有意远之。这也是北荒南北割裂,王族孤立寒城的一大缘由。
这次风歧终于带弟子拜访寒城,引得北荒上下一片震惊,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申由特意从浊原赶回迎接仙人驾到,献出几座上好良宅以供其与十几名弟子歇脚,又将城东南荒废许久的祭坛连夜修整一番。寒城百姓看在眼里俱是惊奇,谁能想到这一城霸主也有如此惶恐的时候,不禁都想亲眼见见那神通广大的仙人。于是便有登坛做法这日人山人海的景象。
如轩身边有许多活泼的少女,一个个激动兴奋得如同小鹿。
“哎哎哎你听说了没?苍幽阁那些小道士都俊得很呢!待会儿我一定要凑去最前面好好瞧瞧!”
“小点儿声啊你,也不害臊!”
少女们嬉闹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如轩顿住,霎时心潮澎湃。她这才想起,灵山苍幽阁……那不正是子秦修行的地方吗?
对啊,风歧是苍幽阁之主,子秦不就是他的弟子?那么这次,子秦也一同来寒城了吗?
天哪!要真是如此,我岂不是就能与他见面了!
如轩想入非非,双颊泛红,吓得乳母还以为她身体不适,没来得及询问就被这丫头用力一拽,钻着空隙往前冲。
“怎、怎么啦这是?轩儿你要去哪啊?”刘氏踉踉跄跄,满脸疑问。
如轩没挤过去,无奈停下,踮脚也望不见前面是哪里,真想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祭坛那边去。
好不容易到一里之外,最前方百姓被守军挡下,她们这儿再往前一步也不行了。盛夏天接近正午,日光刺目,除了模糊的人影什么也看不到,念词也没听清楚几句。身边开始出现抱怨声,但不见有人拔腿离开。连信仰不同的羌人也翘首望着,哪怕大汗淋漓也不知拭一下。
乳母渐觉乏味,喃喃道:“这么多人挤在这图什么嘛。仙人又没有个三头六臂,有啥稀奇的……”
如轩听着想笑,心道我们不也是这样么。明明啥也看不清还赖着不肯走。她极力眺望,目不转睛,仿佛魂被吸去了一般。
“轩儿,要不我们回去?乳母怕你热坏了。”刘氏担忧地看了看自家小姐,掏出帕子为她擦汗。
如轩自顾自地摇头,见人流稍有松动,还想往前挤。乳母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纳闷这丫头怎地如此积极,那大仙对她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子秦……子秦会不会在?他会在哪里?我要怎么找到他?
玉埙!
如轩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如果子秦带了陶埙,就能直接与他联系了呀!虽说他们很少在白日里联系,但也值得一试。
她舍不得移开目光,先摸了摸腰间,什么也没有。再低头一看,该死的,竟然真没带出来!
早知道昨晚就不应该解下来啊!而且明明从不离身的,今早怎么会忘了呢?
如轩万分懊恼,转头见乳母也是香汗淋漓,有些心疼,便拉着她退离。再这么不明不白地站下去简直就是找罪受了。
乳母这下倒看明白小姐是顾及自己,觉得扫了她的兴致,很是愧疚:“轩儿啊,你要是还想瞧瞧也不着急回去的。”
如轩抿唇思索片刻,摇头。她没有玉埙,联系不到子秦。而自己又从来没见过他,就算到跟前看见人也不认识。想来那帮高高在上的修仙之人,不见得肯让她这么个哑巴接近。
所以还是回去吧。以后若有机会,再相见也不迟……
如轩拉着还在念叨的乳母艰难地挤了出去,埋头直走。而此时,她们身后的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围观者犹如被分流的浪潮,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大道,卫军执剑守在路旁,百姓登时噤若寒蝉。
如轩回眸,只见大道尽头那神圣的祭坛之下,几道雪白的身影正慢步庄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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