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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时,见叶不见花(二)
之后的两个月里,韩庆的确帮了韩宇和忠义很多,只要两个人问,他就会帮他们,但平常的时候,他还是很少跟两个人说关于格斗或者枪法之外的事情。
只有韩宇坐在客厅里,自己那台红色的钢琴前,静静地弹起一曲的时候,韩庆才会坐在沙发上静静聆听,他还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学习钢琴,因为根本没有时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掩饰不住可惜的表情。韩庆对韩宇的红色钢琴也很感兴趣,说一般的钢琴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的,但为什么他的钢琴是红色的。韩宇只是笑了笑,他只记得当初宋叔让他在白色和黑色选一台,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只想要红色,好像对红色情有独钟似的,直到现在也是。
而像是有天份似的,即使是一个老师教授的,韩宇似乎也总比忠义学习得快,学习得好。
韩庆羡慕地看着韩宇,韩宇却觉得有点奇怪,“人的一生可能会有很多喜欢的东西,但能握在手里的却很少,能留在身边的就要珍惜,别等到什么都抓不住了才要后悔,这世界什么都可能有卖的,唯一没有卖的也是后悔药。”
韩宇觉得这并不像一个只有16岁的孩子说出来的,不过韩宇却在日后的时日里体会了这句话背后最深刻的含义。
同样的,韩庆也是。
一日,在射击课下课后,看着韩庆离开射击场,韩宇和忠义把TONY留下来,想问问关于韩庆以前的事情,说到韩庆,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TONY,表情也柔和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给他们讲韩庆以前的事情。
12年前,TONY在和明面上做玩具生意,暗里在做军火生意的宋叔到越南河内谈一笔新的军火生意的时候,在一个小区的门口路边遇见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韩庆,跟邻居打听了一下,邻居说这孩子是混血,父亲是国内人,母亲是越南人,所以跟了父亲的姓,取了个名字叫韩庆,在母亲怀孕后,就再也没见过父亲来过,他母亲也在不久前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了,这孩子就被邻居送去了孤儿院,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跑回来,白天的时候,就坐在大门口,说要等妈妈回来,晚上的时候才回去睡觉,等第二天再坐在街边等,刚回来的时候,邻居还都给他点吃的东西,但他就是不吃,说要吃妈妈做的饭,邻居告诉他,他的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他也不信,就一直坐在街边等,给他的饭都馊了,他也没吃过一口,倒在地上可能是因为饿昏了,这已经是他在街边等的第5天了,宋叔看了看倒在地上孩子,想了想,就让TONY带上这孩子离开,等回了酒店,韩庆醒来后,抱着双膝坐在床的一角,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装修还不错的客房,TONY拿了两个汉堡放在他面前,他看了看汉堡,可能是饿极了,拿起汉堡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后,不管TONY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就是低着头,等宋叔回来的时候,TONY已经给韩庆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等着了。宋叔问他想不想妈妈,这时,韩庆的眼睛里才有了点哀伤的神情,不过他摇了摇头,用不标准的国语说“他们都说妈妈不会再回来了,既然妈妈不要我,那我也不想妈妈了。”之后,韩庆就被宋叔带去了美国,给了他新的身份——他的养子,一直让他生活在美国,接受着和韩宇和忠义同样的训练,只是少了钢琴而已,他一直努力做到最好,到了他15岁,宋叔要把他送回越南进入特种兵部队的时候,宋叔告诉了他对韩庆的“期许”,韩庆没有异议地答应了,但在旁边的TONY看出了从他眼底掠过的一丝哀伤。
在越南的一年里,韩庆的表现非常好,要不是在一次实战演习中伤了腰骨,不能再多呆了,让他提前回了国内,其实宋叔是准备让他等到韩宇和忠义去的,等让他们三个一起回来的。
知道了韩庆的故事,韩宇和忠义都沉默了,他们也好像能理解韩庆为什么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愿意跟别人多接触,或许,是失去母亲后,害怕别人在抛弃他,就一直努力为了不让宋叔抛弃他,等确定宋叔不会抛弃他,把他带回国内后,才能放下一点心吧,但习惯了一个人的他还没有学会如何跟别人相处吧。
而从那以后,韩宇和忠义却开始从另外的角度看到韩庆了。
紧张的生活总让韩宇和忠义觉得过得特别快,当他们可以快速地将一把左轮手枪拆开再重装的时候,距离去越南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两个月,韩宇和忠义实在好奇为什么要去越南,加入特种兵队,他们问过美穗,美穗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他们先生让他们去,自然会在去之前告诉他们原因,他们也问过韩庆,韩庆也是类似的答案,但自从宋叔四个多月前离开国内就没回来过,正当两个人考虑要不要给宋叔发电邮问问的时候,宋叔却先给他们发了电邮,但里面的内容让两个人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们以后要做专业的杀手,现在他们有一些基础,去越南的特种是要接受更多的实战练习。
想到“杀手”两个字,韩宇和忠义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从来都不觉得他们的生活会跟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而那天韩庆跟美穗之间让两个人一头雾水的谈话,也让他们明白了那背后的含义,他们似乎比自己更早知道,两个人必然会走向那条路一样。
难道自己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要走上这条黑暗的道路?
晚饭时,两个人看起来心情都不是很好,美穗有点纳闷,早上起来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人现在就像打了霜的茄子,韩庆也似乎感受到了两个人的低气压。
“怎么了么?下午的训练不顺利么?”美穗把最后一道菜摆上桌,顺口问了句。
忠义依旧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而韩宇抬起头,迷惑地看着美穗,但又有点怨恨,还有点失望,这还是美穗第一次看见韩宇这样的目光,隐隐地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
“美穗阿姨,你早知道了吧?”韩宇失望的口气让美穗的心里有点疼,他的话也印证了美穗的猜测,美穗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身边的韩庆挑挑眉毛,暗暗地牵了牵嘴角。
“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以后只有你们三个人才是能互相信任的人,连我你们也不能相信,你们是先生一手养大的,为了报答他,你们也应该接受他的安排……”
“这话应该是倒过来说吧,是想让我们接受他的安排,他才把我们一手养大吧?”美穗的话还没说完,一直低着头的忠义忽然间插话进来,他放下碗,用跟韩宇同样的目光看着美穗,美穗皱了皱眉头。
“对,是可以这么说,但如果没有先生,你们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过着这么优渥的生活么?”美穗冷起脸,与平时总是温和地笑着她完全不同。
那个是韩宇和忠义说不认识的美穗阿姨。
“那我宁愿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上。”韩宇站起身,失望地看了美穗一眼,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忠义也跟着离开了餐厅。
美穗轻轻地叹了口气,刚刚脸上的冰冷也随着两个人的离开而消融,她拉开韩庆旁边的凳子坐下,无力地垂着肩膀,韩庆放下筷子,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地坐着,侧脸看着身边美穗。
“美穗姨,其实你冷起脸来的样子也很漂亮呢。”因为韩庆的话,美穗“哧”地笑了一声,脸上的隐晦也不见了很多,她也侧过脸,看着一脸撒娇的韩庆,此时,这个穿着白色家居服的大男生一点都不像白天那个身着黑背心,只会冷着脸,没有表情的“预备杀手”。
“真的么?他们可能不这么觉得。”
韩庆站起身,走到美穗身后,帮她捏起了肩膀,“美穗姨,这个世界上呢,也只有你才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们,他们可能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未来,等他们去了越南以后,不想接受都难了……”韩庆刚刚还稍微用力的手慢下来,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目光停留在前方的某一点,美穗觉得肩膀上的手不再用力了,就奇怪地抬起头。
“怎么了?”
韩庆回过神,刚刚的笑容又瞬间回到脸上,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又重新开始帮美穗捏起了肩膀,当美穗转回头后,韩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回了房间的韩宇只打开了床头灯,然后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床里,双手交叉地放在脑后,目光深邃地看着北欧风格的天花板,回忆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除了弹起钢琴时短暂的快乐,他的生活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每天都是枯燥的书本,已经不能承受,但依然要承受起来的拳脚,还有最近那些枪柄上的冰冷,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现在就能看见的黑暗的未来之路做准备。
难道这些年来与忠义一起看似阳光的日子里,已经把未来的所有阳光都消耗光了么?还是……其实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没有阳光,所有的光亮都只是日光灯照射出来的而已?
现在,是不是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席卷了韩宇的意识,合上双眼,落入夜的黑暗,他好像做了一个梦,眼前总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能听见碰杯的声音,还有有点吵闹的交谈声,好像庆典的气氛,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有点洪亮的声音——
赵将军,怎么没带两位公子来啊?
回皇上,两个犬子并不知道五皇子要过生日,吵着要跟母亲回家乡去探亲了,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让两个人来拜见五皇子……
韩宇感觉自己笑了笑,心想:还“赵将军”,“五皇子”,都什么时代了?
之后,就再听不清那对话了,自己也从那梦中抽离出来,感觉身下的床垫动了动,他朦胧地睁开眼睛,身边躺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今天我可以跟你一起睡么?”忠义特有的鼻音在耳边响起,韩宇懒得说话,闭上眼睛向身后的方向靠了靠,又把被子向身边的位置拉了拉,感觉身边的人躺定了,盖上被后,便没了动静,韩宇伸手关上了床头灯。
韩宇以为忠义已经睡着了,自己也将再次睡着的时候,身边的人好像向自己身边靠了靠,“哥,睡着了么?”
“还没。”韩宇闭着眼,把意识往外拉了拉。
“……我们是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韩宇轻轻地呼吸着,没有立刻回答忠义的问题。
“……就一直向前走吧。”韩宇翻了个身,背对着忠义,声音闷闷的。
忠义翻了个身,背对着韩宇,把头埋进宽大的枕头里,却久久无法入睡,“嗯,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等到身后的人再无其他动作,呼吸也均匀了,忠义低声说着,然后闭上眼睛。
像是对韩宇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着。
接近半夜,每次都等韩宇、忠义和韩庆睡下后再睡的美穗,习惯睡前到每个人的房间里看看有没有人踢被子,先去了韩庆的房间,韩庆已经睡着了,但忘了关床头灯,她走到床边,见韩庆身边还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和还在“工作”的MP3,耳机还在韩庆的耳朵上,美穗拿起书,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然后有点惊讶地看了看韩庆,原来里面的内容都是英文的,美穗弯了弯嘴角,慈爱地看了看韩庆,然后把书签夹到摊开的两页中间,然后合上书,封面上写着“The Little Prince”几个字。美穗轻轻拿下韩庆耳朵上的耳机,把书和MP3放在床头桌上,顺手关上了床头灯,然后轻手轻脚走了韩庆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走到忠义的房间时,发现屋里的灯亮着,但却没有人,美穗的心立刻开始提起来,又跑去了韩宇的房间,透过窗外的月光,她看见床上躺着两个人,美穗走进一看,原来忠义来了韩宇的房间,美穗这才放下心来,她看着已经睡熟的两个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帮两个人掖了掖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出了韩宇的房间,直到关上门,怜悯的目光才从两个人身上离开。
美穗又回了忠义的房间,关上灯和门,然后地走下楼梯,准备回一楼自己的房间休息,但下到一半,她的脚步停下来,慢慢地坐到楼梯上,双手抱起膝盖,下颌贴在膝盖上,看着楼梯下面,只开了壁灯的客厅,这鲜少有人来的大宅子此时更是安静得骇人,客厅的窗外是无尽的黑夜,只有花园里的路灯还亮着。
韩宇、忠义和韩庆的脸一一浮现在眼前,想到宋叔跟自己说过,等他们了18岁,就会派他们出去独立执行“任务”,而第一个就将是韩庆,虽然韩庆是这三个孩子中最不让美穗担心的人,但不管怎么成熟,在美国和越南时度过了怎样困苦与艰难的时光,但他也还只是还在看着童话睡着的孩子而已。
他们三个人在那条只有黑暗的路上,会走多远,会走多久,一片未知。
想到这里,美穗的眼中泛着点点泪光,她却仰起头,忍回了即将滑落的泪水,她也只是个保姆而已,能做到的,就是能陪他们走多远,就走多远……
两个月后,农历年刚过,宋叔就让美穗给韩宇和忠义收拾了行囊,等他联系好越南那边,就能随时出发,而在这两个月里,韩宇和忠义疯狂地练习各种格斗技术和枪法,可以说一天一个样,连韩庆都惊讶于他们的进步,但从前经常出现在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却在日益减少,他们对待美穗的态度也多少有些变化,但美穗依旧对他们的照顾很周到,甚至比之前更好了,韩庆和美穗也变得亲近起来,因为韩庆总是回想,如果自己的妈妈还活着,应该也比美穗大不了几岁吧,他总能在40岁出头的美穗身上找到妈妈的感觉。
而在美穗收拾好韩宇和忠义的行装后不到一周,S城还有冷意的二月,她就收到了宋叔寄来的两张二月二十日晚上飞往河内的机票,等到了河内后,自然有人接两个人去特种部队的驻扎地。
临行那天,美穗和韩庆把韩宇和忠义送到了机场,帮他们换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一切准备妥当后,美穗把登机牌给了面无表情的两个人。
“到河内后,会有人来接你们,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互相照顾,注意安全,也要听队长的话,懂了么?”美穗做着两人离开前最后的嘱咐,这还是这些年来,他们第一次离开自己,美穗对于那未知的军队生活有点忐忑。
韩宇和忠义点点头,差不多要到登机的时间了,两个人向入闸口走去,到了门口,韩宇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向美穗,他向美穗招了招手,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美穗快速走到闸口前,跟彗星隔了一条警戒线。
“怎么了?”美穗关心地看着韩宇。
“我只是想问……美穗阿姨,你为什么要帮宋叔照顾我们?”美穗知道,韩宇这个问题后面隐去了很多话,比如明明知道宋叔在做不正当的生意,比如明明知道宋叔帮他们安排了并不光明的未来。
美穗微微弯起嘴角,把挡在韩宇额前的头发向旁边分了分,“因为先生救过我,我觉得我应该帮他,不管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韩宇迷惑地看着美穗,他突然间才想到,每个人都应该有他自己的故事,很少有人像他和忠义一样,没有故事的。已经入关的忠义叫了韩宇一声,韩宇这才回过神来,觉得也该走了,美穗推了推他,也催他赶紧走。韩宇回身走入闸口,通过了安检。
两人一起向里面的登机通道走着,一面走,一面向外面的美穗和韩庆挥手告别,也向过去告别,向着另一段人生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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