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请试剑

　　这家客栈门上挂着的牌匾特别反常地没有写店名，只雕刻了一头似虎非虎的神兽，左边也不见作画之人的落款，显得格外神秘。
　　石块搭建成的楼体四方规整，从高大的门洞往里看去，能清晰看见整洁的空间里分散摆着一套套石桌椅，有三三两两的住客正坐着谈天喝茶。
　　一派悠然闲适的景象。

　　如果不是元渺经历过更厉害的幻境，对类似的手段有了一定的鉴别力，在走近客栈时准确捕捉到眼前一晃而过的景象断层，恐怕真的就要相信了那逼真的假象。

　　从门口的神兽牌匾，到周边的虚幻环境。
　　诸此种种，都明晃晃地暗示着眼前的无名客栈实际大有玄机。

　　郭长老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一沓符纸，回身分发下来，示意她们把符纸折好贴身带着。
　　元渺接过以后看了眼，上面用朱笔画着复杂的符文，以她在门中学过的符箓一道相关知识，粗略看去大约是破除幻象、借人真眼的破幻符，至于更深入的细分种类就辨认不出了。
　　不过这也已经够用，起码她能够确定，自己眼前“看”到的，果然并非现实。

　　待塞好符纸后，元渺明显感到眼前有波纹一荡。
　　迈过门槛后，她终于得以见到客栈内部的真实模样：
　　青石砖铺成的地面干干净净，石桌石椅全都消失不见，周边的墙面连一幅挂画也无。
　　整个一楼，只有正中间的简陋石台能勉强证明客栈并不是座完全荒废的破楼。

　　郭长老径直走到石台前，右手一翻，掌心凝聚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坠。
　　她利落地将其握住，熟门熟路地摁在台面上的一个凹槽处——
　　客栈看来并无人留守。她们一行足有九人，来到这儿并非悄无声息，却不见任何“掌柜”或“小二”出现招呼。

　　元渺看着不禁更觉疑惑，不知郭长老带她们来到这奇怪的地方究竟有何事。

　　玉坠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
　　这个动作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石台中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
　　下一刻，看起来毫无接续痕迹的石台竟然缓缓一分为二，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郭长老此时终于开口，为老实跟在自己身后，表情懵懵然的小辈解惑：
　　“这是山会长还在时，率领北域巫师协会主持修建的一个秘密基地。门口有阵法师改良鲛人族幻术设下的幻阵，只要有人注视牌匾上的狴犴画像，就能影响她的视觉，还原这些被影响之人心中预设的客栈模样。”
　　“基地里机关甚多，我给你们的破幻符一定要保存好，否则看不到真实景象误触机关，非死即伤。”

　　说到这里时，她特意停了停，接着以更郑重的语气，说道：
　　“这个基地是我们正道在北域的一个安全会面地点，类似的地方在东域南域西域也都有设立。往后你们若是具备了足够的能力，门派长辈也会给你们我手上的这枚玉坠。”
　　“它是进入四域基地的通用钥匙，通过每人不同的气机与修士绑定，一人一枚不得转让，人死则玉碎。”

　　安全基地这样的关键地方，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偌大的修真界，也只有极少数的顶尖修士才能得到一枚玉坠钥匙。
　　郭婞直带元渺她们来到这儿，说这些话，除答疑外，也是肯定了她们在新一代中脱颖而出的实力，敢于挺身而出加入危险任务的勇气，以及善于抓住时机展现能力的敏锐——
　　同样是年纪轻轻的弟子，像她天罡门和许多其它门派的孩子，却没有一个意识到来北域找阵法师复原古阵法的重要性，遗憾错过了提前参与修真界重大事务的机会。

　　修真界是残酷的，修士们修行的每一道坎都是在筛选人才，无数修士终其一生都止步在形关难有寸进。
　　但这并不意味着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底层再无向上的机会。对于修行天赋不高的修士来说，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即选择“从仕”。

　　运灵大比中涌现了像元渺司徒璃一样自身天赋异禀的弟子，她们若刻苦修行，日后定有大作为。但天才难有，大比中更多的还是虽然已非常优秀，但并不格外突出的修士。
　　按往常修真界权力的运行规律，后者在学成后，往往需要下山历练十来年，在宗门基础职位上再呆十来年，做出些成绩了才能慢慢往上走，而要想挤进宗门的权力核心，还必须经历更为漫长的考验。
　　短则数十年，长则上百年。
　　这也是各门各派掌门大多也是门派内年纪最长者的原因。

　　然而，六日前清凝秘境突现邪修，与埋伏在外的同伙一起搅乱大比，同时也搅动了修真界承平日久的局势。
　　风险向来与机遇并存。这一批弟子只要能把握住机会，在抵抗消灭邪修的过程中出力，做出些贡献，往上升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可惜，目前看来，能看透这点抓住时机的孩子依旧是少数。
　　而其中，单单万象宗竟然就占了四个。

　　听说万象宗内每个弟子每月都要完成定量的宗门任务，具体内容五花八门稀奇古怪。
　　或许正是那些被许多长老视作妨碍修行之杂务的宗门任务，反而锻炼了万象宗弟子们的敏锐度？
　　郭婞直琢磨着，回去可以尝试着和掌门提一提，在自家天罡门也推广一下看看效果。

　　元渺并不清楚前面脚步稳健的长老内心还有这一大段突如其来的感悟，她走在客栈下方昏黄的地道中，想起的却是终讯岭日月拍卖场的迷宫，脑中不自觉地开始进行对比。

　　日月地宫入口那段的密道，墙壁的照明阵法时时维护，光线还算充足，能清晰看见地上颜色不一的砖块组成十二幅昭明组织成立过程的画。主路以外，还有许多条不知通往何方的支路。
　　总体而言，建造得非常精美大气，且能看出不断增修完善的痕迹。

　　而现在她脚下的基地地道，两侧绘制的照明阵法似乎要更久远些，有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稍稍影响了亮度。往下看去，每隔十丈远，中间都有一块砌路的石砖被涂上鲜艳的色彩，约莫着是用来计算路程距离的。
　　地道中也有一些分岔，在路口处的墙面上用特殊方法种植了一些发光的苔藓，苔藓组成不同的图形，象征着路线不同的目的地。

　　越仔细观察，元渺越觉得，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相似。
　　后者虽更质朴，但显然与前者的设计思路有相当程度的一致性。或者不如说，前者像是后者发展成熟的完全体。

　　但这不应该啊……
　　日月拍卖场那儿的地宫是昭明之人所建，最近更是被邪修占据。石林这件客栈下的，可是正道官方认证的安全基地。
　　它们怎会有联系呢！

　　元渺不觉心惊，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还没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领路的郭长老就打断了她的思绪，推开一道厚重的石门，回头道：
　　“我们到了。”

　　石门外的日光钻进地道，举目望去，只见寒松林立，古木参天，竟是座屹立于城中的高山。
　　满眼的绿色挟着清甜的花草香将人笼罩，丝丝凉意侵袭而上，是不同于凡俗市集的幽静旷远。

　　“此处位于千仞门外围，在宗门大阵保护范围内，有弟子日夜巡逻，我和小喻约好辰时四刻在这里汇合。”
　　郭婞直说完，低头点亮飞书玉简。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小喻怎么还没来。

　　元渺听到马上能见到亲师姐，瞬间抛下所有疑问，高兴起来，连带着面上都出现了笑意。
　　虽然真要算起来她和师姐也只是几日不见，但她们还未下山时在师门中是日日相伴，乍一分开还是有些不习惯。

　　她满怀期盼的等待着，却过了许久也没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此时，已到辰时六刻。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元渺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些焦虑。
　　师姐向来守时，从不会错过与人约好的时间，甚至常常会提前一刻到达。
　　今日她们抵达时不见师姐已是不太正常，她当时只以为是师姐太忙，但眼下又过了两刻还不见人，那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现在回想起来，郭长老带她们来时，特意启用了安全性更高的基地地道，而不走往日更常用的地上路线，多少显得过于谨慎，似乎是正道在防备着什么。

　　千仞门大隐于市，直接建立在石林城正中的几座山之间，是如今唯一将整个宗门置于城中的门派——早年位于衍铁城内的灵蕴宗在发展壮大后就搬到了界首城，且在城中的也只是进行交易的法宝行物华总阁罢了，真正的宗门主体还是在城外——千仞门居于城中心的地理位置固然有利于获取消息，增强对石林城的影响并安定城池，但同时也意味着周边环境会复杂许多，需要花更大力气防止有人潜入门派作祟。
　　历任千仞掌门，上位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加固宗门大阵，改善门派外围巡逻机制。

　　原本这样的防护措施应该已经够用了，但随着邪修的重新现世，一切又显得不确定起来。
　　再联系冰云脊矿洞中看到的嚣张预告，元渺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郭婞直皱起眉，也发觉出不对，凝神细细感应了下周边动静，而后在飞书玉简上传送一条消息，等待片刻后转身说道：
　　“情况有变，千仞门长老刚接到禀报，小喻的巡逻队伍三刻前发现山中有人活动的可疑痕迹，目前正在追踪其去向。根据她们那边掌握的线索，我们从这里出发刚好可以在另一个方向进行拦截。”
　　“你们都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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