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在野（主死神）

　　时间推移，静谧的月亮从山谷中沐浴而出，将流水一般的光撒向不眠的现世。
　　月光是镰刀，在这寒冷的初春时节的夜晚，割倒枝头初绽的花朵；但所有初绽的花朵，也在无尽的等待和渴望之中，仰望着月亮，迎来温柔的亲吻。
　　在经历意识世界当中与崩玉的交战之后，她一直极为反感睡眠和梦境，这些都让她无法抑制地想起刚出生在这个世界时候的最初几年里，那种不能脚踏实地地茫然无措，甚至想，会不会此后一睡，就真的与世长辞，会不会，她根本还没有从崩玉的梦中走出来，会不会，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因为陷入梦境太深，梦溢出到现实的领域，终于造成梦的泛滥。

　　平原明独自站立了很久，直到那一杯未喝一口的红茶凉透，晚餐时的喧嚣升起又落下，网球场地上的击球声又隐隐传来。
　　恍若大梦初醒。
　　她不禁想到，这样的夜晚，如此的适合安眠，在一群不解风情的热血少年的挥汗如雨当中，倒是显出几分可爱来。
　　也让她知道了，她此时所站的地方，是现实啊，不是崩玉营造的幻境，也不是自己沉睡难醒的梦。眼见的月亮是真的，花是真的，刚刚见到的人是真的，听到的话，同样是真的。
　　痛是真的，悟也是真的。

　　平原明绕着球场漫步，感受到冬狮郎的灵压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今天的夜晚很平静，也许是因为朽木白哉刚刚解决了一只虚的缘故，那些躲在暗处觊觎着的眼睛，都躲藏起来。
　　球场上人很少，除了一些不熟悉的面孔正在练球，平原明没有碰见自己认识的男孩。走到自动售货机旁边时，还被一只蹲坐着的双目发亮的狼狗吓一跳。
　　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一座狼狗雕像。

　　“很逼真吧，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被吓一跳呢。”
　　“在我看来，现在是你比较吓人，幸村同学。”平原明转过身，看向微笑着的、即使穿着不起眼的运动服也依旧美丽如鸢尾的男生。
　　“平原小姐真是说笑了，死神岂会是一般人能吓到的。”幸村走过来，投了一枚硬币，取出一罐牛奶递给平原明。
　　“为什么不是咖啡？”平原明挑眉问道。
　　“在内心犹豫不安的时刻，牛奶给人的安慰，远远高于躁动的咖啡。”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其实你是在忽悠对吧。”
　　“这你都知道？！”
　　“……”

　　“呵呵，不要介意，只是想让平原你放松一点，”幸村眨眨眼睛，“从这里开始有虚活动起，我就在想，你们会不会出现，果然是这样啊。很棘手吗？这一次的事情。”
　　“不，没有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你们就放心地在这里训练吧，”平原明摇摇头，利索地拉开易拉罐，“谢啦，幸村。”
　　“我是说，你的事情。”
　　“……我的？”平原明顿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她好像，并没有向幸村透露关于空座町的事情。
　　“啊，其实只是猜测，平原你这一次来到训练基地的目的，好像不只是这些，所以，就冒昧问了一下。”
　　“这样啊，幸村你还真是敏锐呢。”
　　“是吗，你身边的那两个人，灵力很强大，我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死神，他们的行为，似乎是在保护你，而这一次的行动中，你也没有出手，你的身体……还好吗？”幸村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平原明抬头看这个面容精致但不柔弱、风采出众的男生，心底流过暖意，“我的身体，啊，说实话吧，有些麻烦，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临走之前来见大家一面的。”
　　在手冢、迹部面前都说不出口的话，此刻坦然呈出，如释重负。

　　“……果然，”幸村叹了一口气，“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衡量着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那么，现在，有决定了吗？”
　　“大概……吧，”平原明偏头考虑了一下，又说：“幸村，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想法、话语、行动，导致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从此……面目全非？甚至，即使日后知道了结果的不如意，连弥补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在几个月之前，面对林一的恳求之时，平原明也曾惊慌失措，茫然地乱走，在一个清晨闯进一个少年的笑容里。如今，又是在另一个性情温和的男生的注视下，寻求指点和支撑。
　　林一和手冢，是一样的情景啊，都是等待着自己的抉择，但又是不同的，这一次，她立于主动之地。
　　“不会哟。”斩钉截铁。
　　“……什么？”平原明没有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
　　“我说，不会，”幸村的眼神十分笃定，眉目依旧是她见惯的精致优美，但细细看去，才发现其中的锋利坚定，“没有谁，需要对别人的生命全权负责。平原，你要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别人的想法、话语、行动，造成的影响，都比不上他内心的冲动。”
　　“……啊。”
　　“没有你，还有别人，只要他还活着，依旧有千万条路可以选择，如果他最终还是走了旧路，那只能说明，牵绊至深，不可斩断。”

　　牵绊至深，不可斩断……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的啊。
　　平原明的耳边响起了迹部的话，“只要活着，其余的没什么大不了。”
　　活着，其实就是可能性。
　　人，总有一天会死在终结，像白雪，像落花，像下雨天的午后的琴声。
　　总有一天她也会死在终结，冷得像石头，静得像遗忘，悲伤得像一根草。
　　终结也许是十年后，一年后，也许是明天，只有留下来的人，背负着记忆。
　　但是，人不能因为害怕背负而不去选择，不去决定，不能因为害怕分离而克制渴望，克制冲动。
　　倘若明天即是终结，今日依旧要狂欢，在篝火的舞蹈中，传递给他自己心中的念想，爱，以其饱满不移的光照临大地，即使明天正午过后迎来永夜，此时此刻，我们还有时间抉择，相伴至死，或是相忘江湖。
　　我们的相遇，丰富了彼此生命的可能性，是彼此的选择，却远远不是彼此的结束。如我愿意为你结束，那么就但愿这世间有一处安静之地，供我们沉默相守。
　　只要活着……
　　因为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就必须要有人接替对生活未灭的憧憬，对未来生生不息的期望，若是没有这些……
　　那不叫新的开始，而是逃亡。

　　“谢谢你，幸村。”
　　“这么快就想清楚，不愧是平原呢。”
　　“什么嘛，我只是……”平原明挠头，忽然想到什么，“啊对了，之前的那个女孩子……”
　　“有消息……了吗？”
　　“啊，算是吧，据说，好像是因为能力出众，被派出去参加远征队，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我托人留了口信，也不知道……”
　　巧合的是，那个女孩恰好是十三番队浮竹队长手下的队员，原本是第七席，要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升迁有望，前程似锦。幸村看上的，还真不是泛泛之辈。
　　“多谢。”幸村长舒一口气，笑容温煦而明亮。

　　这时，一阵手机铃音响起，幸村的上衣兜里，微微地震动。
　　“有人找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不，”幸村笑的有些神秘，“这次，你要和我一起才行。”
　　“怎么回事？”平原明狐疑道。
　　“嘛，这是我的任务啊，找到你，然后拖延时间，得到信号之后，把你带到小黑屋……之类的。”
　　“什么鬼……”
　　“好啦走吧，不快一点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被骂的吧。”
　　“……所以说，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啊！”

　　朽木白哉俯视着脚下仰躺着、大汗淋漓艰难喘气但依旧眼神冷静坚毅的男人，不由地有些动容。
　　虽然，这个叫手冢的男人的实力远远不能与历经血战的死神相提并论，但招式精炼简洁，动作干脆果断，足可见其性情执着沉稳，是谋而后定的有志之辈。若能成为死神，恐怕五十年之内，跻身副队长之流不是问题。
　　作为人类，可称佼佼，龙凤之姿。朽木白哉有些欣赏对方了。

　　“你大可不必对我们心怀敌意，”朽木白哉微有些不顺手地解着扣子，脱下了外套，露出清爽无汗的喉结和锁骨，“平原明，于我们，是有着救命之情的恩人，尸魂界必不会苛刻待她。”
　　“……”手冢看着对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我知道。”
　　他知道。自小跟随祖父学习柔道，体悟武道精魂，久而久之，对于身怀武士之魂的人，他的双眼就能将其辨认。从这个男人战斗的动作，和迎击的眼神当中，他就知道，对方是将情义二字，铭刻于心。
　　他邀战，不过是想要……
　　“护她周全，便是我的承诺。”朽木白哉说完，转身迈步。
　　平原明不仅是尸魂界的恩人，于他，更是为他守护了内心最重要之人的存在，在虚圈挡在露琪亚身前的举动，即使微不足道，也足以令他铭感五内。
　　手冢撑着坐起来，“等等……”
　　朽木白哉已经拉开门，趴在门上偷看的菊丸英二惨叫着摔倒在地。
　　他眼角的余光扫向手冢，“我很强。”一脚跨出门外，衣角擦过，消失不见。

　　手冢国光引平原明为知己，不过是因为对方恰好和自己喜欢同一个作家，其次他发现，和对方交谈，毫不费劲，而且，即使沉默无言，也不会有半分局促尴尬。
　　萍水相逢，君子之交。这是他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最初的定义。
　　后来，在知道平原明和不二一样，是灵媒体质并饱受其害的时候，他对她的关注，就更多了一分责任心和忧虑感。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她带他满城市寻找味道正宗的中国菜并邀请他品尝的时候，是她第一次下厨做出可怕料理并骗他全部解决露出狡黠得意笑容的时候，还是她发现自己手肘伤势复发皱着眉头语带训斥的时候？
　　好像不知不觉，他的生活，就被分成了网球、朋友和她，三个部分。
　　对方的伤心开心自己全知道，对方的优点缺点自己全理解，对方的小动作小习惯自己都包容，当对方一个眼神自己都能在一秒之内解读出情绪和想法，对她的定位，还能单纯地说是朋友吗？
　　只是彼此都太过熟悉和亲近了，反而感觉不到这种变化。
　　待他察觉，已经是平原明来到东京、参加冰帝校园祭的时候了，看了乾发到邮箱里的视频，舞台上一个人跳着两个人的舞蹈，孤独而骄傲，那种鲜明夺目到刺痛人心的艳丽，一瞬间击碎他所有自欺欺人的粉饰。
　　他才开始想到，啊，原来是这样子的，原来是这样的想念，原来是这样的在意，原来，有一个人，早就盘踞在他心底，霸道地不肯离开。

　　“手冢部长……不，手冢教练，你……不要紧吧，需要叫救护吗？”菊丸英二看见手冢低着头不说话，半晌，终于从这场激烈的对战带给他的冲击当中醒过来，担忧地问道。
　　还没等手冢回应，训练室的门，再一次被拉开。
　　“真是狼狈啊，手冢。”
　　“……迹部？！”菊丸看着来人，不明所以。

　　最开始，他是怎么打算的呢？啊，对了，他打算守候在那个人身后刚刚好的位置，一直，一直，直到她愿意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天。
　　就是因为他了解她，知道不二是她内心的憧憬，迹部是她路过的美景，这两个，都不会是她最终的选择。他只需要原处等着，她身负荣光回归。他就是一直坚信，她守诺，强大，善良。
　　然而，他不曾料到的是，有一天，真正的生离死别会摆在他们中间。就是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让她肩负那么多沉重的存亡，让她一个人面对漫长无际的睡梦孤独，让她忧惧、惶惑。
　　就是因为他的无能为力，从此以后，鞭长莫及，人事音书漫寂寥。

　　“怎么，打架斗殴输了，不敢面对现实了么。”迹部嗤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手冢摘掉眼镜之后的脸。
　　“果然，我还是叫医护队过来吧……”
　　“没事。”手冢轻声说，抬起酸痛的胳膊，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想要痛快发泄，面对这些拉平原明进深渊的人，难以抑制痛恨，若是他们实力不够，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夺走她的自由？！
　　他不过是……想要知道他们，保护她的决心……
　　那个男人最后说的，“我很强”，他听懂了，他在说，他明白了他的嘱托，他很强，他能保护她，他能遵守承诺。

　　“还想着和你打一场呢，看样子，是不必了。”
　　“啊，改天吧。”
　　“哼，真叫人不爽，快起来吧，餐厅那边，据说举办了欢迎明的晚会，不二号召大家弄的。”
　　“真的吗？！真是的，不二竟然不跟我说就一个人跑去办晚会，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不行，我要找他算账！”菊丸听完，大叫着跑远。

　　“……迹部。”
　　“啊嗯？”
　　“谢谢。”
　　“废话少说，本大爷可是丑话放在前面，这还不算结束，要我放弃，再等一百年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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