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

　　一直到我们坐上小飞机来到南城，我才猛然醒悟要办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在方灵均面前，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无能，好在有他替我考虑周全。
　　警卫在岗哨那里通传过，车开进去的时候，我看见沈孟白等在门口。我扭头看向方灵均，他拍了拍我的手：“我来吧。”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沈孟白迅速打量了一眼方灵均，目光便不再离开我。他似乎想上前拥抱我，看到我拒绝的目光，黯然笑了笑，只是轻声地问我：“叶儿，你回家了。”仿佛大一点声就会把我吓跑。
　　在沈孟白的目光注视下，我退缩了，求助地看向方灵均。他朝我笑了笑，示意我不用担心，一切有他呢。
　　方灵均上前一步，揽住我的肩膀：“沈先生，在下方灵均，这是小妹方霜冷。”
　　沈孟白盯着方灵均看了很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请”字，率先进去了。
　　方灵均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沈孟白面前。沈孟白看也不看，抓起文件撕了。方灵均没有任何的惊讶，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像是在与合作伙伴交谈一般轻松：“沈先生，你也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其他几种办法，都对你不利，对我而言，不过是多费一点周折而已。”
　　沈孟白默默地坐着，脸板得像雕塑一般，似乎根本没听见方灵均的话。
　　方灵均扬了扬眉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我和霜儿今晚就回家了，后会有期。”
　　沈孟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叶儿是我的妻子，这里就是她的家。”
　　“是吗，”方灵均轻笑一声，笑声中有淡淡的讽刺：“你想说霜儿是自愿嫁给你的？”
　　沈孟白的呼吸有些紊乱，他极力压制着，冷冷地挤出一句：“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方灵均不再劝说，拉着我站起来。我们走到门口，被沈孟白几个手下挡住去路。方灵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方灵均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他的语气越来越冷，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不能再逃避。他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不能看着他们因为我起冲突。我拉着方灵均的手，小声道：“我去和他谈。”
　　方灵均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他同意了，交给我一份文件。

　　沈孟白仍然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肩膀用力缩着。听见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中竟然也会有无助的脆弱和隐隐的害怕。
　　我转过眼不去看他，低声建议：“我们去书房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去了我的书房，想必都不想回想起在他书房发生的不愉快的往事。说是要和他谈，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我们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最终还是沈孟白打破了沉默：“上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抬起眼询问地看着他。
　　“我问的是，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垂着眼，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去试图分辨我话语的真实性。似乎真相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想听我说。
　　这一幕何其熟悉。我不是也曾锲而不舍地问周小鱼，是不是真心爱过我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连我自己都相信了。”
　　沈孟白一把抱住我，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在我肩头粗重地喘息着。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平静下来。
　　“叶儿，我们重新开始。”
　　“......你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林林总总我都希望从未发生过。所有发生的事情，我巴不得能通通忘掉。”我把文件放在桌上，柔声劝他：“签了这个，好吗？”
　　沈孟白摇头，仿佛是怕自己不够坚定，又摇了摇头：“我一天不签这个文件，你就一天还是我的妻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走了，你别拦我。”
　　沈孟白不答，肩膀缩得紧紧的。
　　“......有一些东西我想带走。”我的小熊，叶小舟送我的几件礼物，还有那块小鱼儿的石头，我都是要带上的。是的，虽然他不要我了，可我还是愿意珍藏那段记忆。
　　沈孟白的目光追随着我，见我收拾妥当，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送你的东西，你一件都不要么。”
　　我不忍心见他这样难过，忙道：“要的！那些车模我都很喜欢，就是不记得放哪儿了。”
　　沈孟白默默地从柜子里把车模拿出来，又跑出去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原厂包装的盒子，把车模放进去，细心包装好。他包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对待一件件精致的瓷器。
　　我忽然有些不舍，还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走到他身后轻轻拥抱着他。这一刻，我忽然不再怨恨周小鱼了。他利用了我，我利用了沈孟白，这个世界原本就是食肉者生存的乐园。适者生存一向是我生活的法则，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虽然失去了爱情，可我找回了家，多了许多爱我的家人。心上的那个伤口虽然总是在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爱上别人，可我又恢复了活下去的勇气。生活就如一场戏，短短几天让我经历了旁人的几许轮回。它可以将我从不知所往的迷雾中拉出来，把我带到与他重逢的天堂。在我还没有来得及体会甜蜜的时候，又将我从天堂打入绝望的深渊。在我不打算从深渊底部爬出的时候，一只手坚决有力地将我拽了出来。

　　叶小舟的房子里亮着灯，可是却鸦雀无声，一点也不像是在收拾东西。我看到客厅地上整整齐齐放在墙边的箱子，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房间里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是叶小舟不见了。
　　他的车还在，手机留在房间里，房门也锁得好好的，箱子也都整理好了，他一定是在等我。这样的手法干净利落，十分熟悉，我瞬间想到了七。一定是他等了几天没见到我，终于按捺不住。
　　我转身朝外跑去，撞到门外的方灵均。他忙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我匆匆道：“不见了，我去找他。”我跳上叶小舟的车，飞一般朝城外开去。

　　七还在他落脚的那个小屋，见我撞门进去，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惊讶地嚷道：“四九！你回......”
　　我二话不说跃上前，右手朝他咽喉抹去，刀面贴在我的掌心。七始料不及，忙仰面朝后倒去。可是他怎么比得上我的速度，我只不过是有话要问他，不想让他立刻死掉才没有拉开他的血脉。
　　七捂着脖子惊愕地不停问：“你......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拉起床上的被单，刀子一挥割成长条，将他捆在椅子上。出乎我的意料，七没有反击，让我的行动轻松许多。他只是惊愕地看着我，仍然不停地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冷冷道：“人呢？”
　　“什么？谁？”
　　“你装傻！”我一拳击在他腹部的旧伤口上，血从他衣服里渗出来。他痛苦地呻吟一声，脸扭曲地抽搐了几下。
　　他喘息几下平复了呼吸，迷茫地问道：“谁？沈孟白吗？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等你。”
　　“叶小舟，你把他绑到哪里去了？”
　　七怔了怔，用力挣扎着大声嘶吼道：“那个娘娘腔算什么东西！他会保护你？他会为你杀人？他会替你去死！”
　　我恼火地又在他腹部打了一拳，他这才老实了，恨恨地瞪着我不语。我冷笑：“再问你一遍，你不说我就先把你左手经脉挑断，再不说就是右手......”
　　七紧咬着牙齿，怨恨地瞪着我。
　　我冷笑，他以为我会手软。他就算救过我又如何，我可不会给他发免死通行证。

　　方灵均喝住我，大步进来拽着我的胳膊沉声道：“霜儿，不是这个人。你是关心则乱......”
　　我懊恼地摆脱他的手掌：“不是他还有谁！他......”
　　方灵均打断我：“你说还有谁。”
　　我心一紧，抬头看向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同一个答案，那个我根本不敢去想的答案。我忽然不知所措，四肢麻木。我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脑袋，叹口气枕在方灵均肩头。我也隐隐猜到这个可能，只不过是拒绝承认。我宁愿是七抓了叶小舟也不愿是老板，宁愿老板把我抓去而不是他。我听说，落在老板手上的人，乞求的不是活着，而是痛快地死去。
　　方灵均轻轻拍着我肩背，他的声音很是歉疚：“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霜儿，哥哥答应你一定把叶小舟完好无损地交给你。”
　　我闷在他衣服里：“我都不知道老板在什么地方......”
　　“这个先不急，我们先把你......这个朋友松开。”方灵均边解开绑七的布条边微笑着道歉：“对不起，我妹妹太冲动。”
　　七一把推开方灵均，推得他打了个踉跄坐在地上。他自己去扯身上的布条，吼道：“滚开！四九的哥哥我认得，你这是哪门子的哥哥！”
　　我气急，一脚把他连人带椅子踢翻。
　　方灵均施施然从地上爬起来，很有涵养地闲闲站着，丝毫没有刚才的狼狈样。他看着七微笑：“对不起，我妹妹脾气不大好。我和霜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她小时候宋家把她绑架来，我们最近才见面。”
　　七斜着眼睛看着方灵均，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唠叨些什么。
　　方灵均微笑着点头致意：“我叫方灵均，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我叫七。”似乎是不习惯别人这么彬彬有礼地对他说话，七有些局促。
　　“很高兴认识你，七。”方灵均微笑着伸出手。
　　七愕然片刻，飞快地伸出手用力捏了捏方灵均的手，又赶紧松开。他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脱掉衣服，从药箱里翻出绷带将腹部紧紧扎起来。
　　方灵均的语气中满是歉意：“当真是抱歉，我家里有医生。你如果方便的话，不如跟我回家让医生看看。”他等了片刻不见七回答，又笑了笑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告辞了。”

　　我们刚走到门口，七就追出来，嗫嚅着小声说：“让医生看一下也好。”我威胁地瞪着他。他飞快地瞥我一眼，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什么也没做过，就被你打了两拳，你还不让我看医生！四九，我也没有强迫你对我好，可你也不能总这样对我。”
　　像是早有预感，方灵均握着我的手拉了拉示意，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不过......你记住，她叫方霜冷，不叫四九。”方灵均最后一句话换了语调，颇有些威严，七竟然乖乖地答了声：“我知道了。”
　　回到山上的城堡，我朝方灵均懊恼地抱怨：“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多坏多恶毒多讨人厌，你还让他跟着回来！”
　　方灵均不以为然地扬扬眉头微笑道：“只要知道如何正确地对待他，那么他就会变得既不坏也不讨人厌。”
　　我冷笑道：“我没工夫理他。”
　　方灵均笑着拍拍我肩头：“我会好好招待他的。你先休息吧，我知道这件事情不解决你是不会有心情回家的。别着急，好好睡一觉，明天哥哥就会想出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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