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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
大约修养了十天,夜南回到海宁城未央宫观海殿。
逸德帝钦定的大婚之日马上就要到了。
夜南进宫觐见父皇,一路上咳嗽不断,更几次险些跌倒在地,理由充分地恳请逸德帝将大婚日期推迟半月。
云熙听到消息,趁人不注意,溜出家门,溜进东宫,要来探视夜南。
观海殿内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云熙趴在窗外,仔细倾听。
屋内传来嘤嘤的哭声。
夜南安慰道,“云亭,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云亭,难道是姐姐?姐姐不是要嫁给楚王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殿下……”云亭半句话没说出来,眼泪啪啦啪啦又落了下来。
“你放心,我的命大的很,大舜五年都没能将我怎样,区区几个刺客奈何不了我的。”
“殿下……”
“放心吧,早晚要有个了断,只是苦了你……”
“殿下,你不要说了,云亭为了殿下,别说是……就算是舍了这条命,云亭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我还是不放心,你万事一定要小心,一切以安全为重,我不要你为了我失去生命,我还要陪你去芙蓉山……”
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向门口而来。云熙稍作迟疑,闪身躲在一处山石之后。
云亭离开,云熙在山石后沉思片刻,觉得这个时候再出现,似乎不便。想了想,也悄声离开了东宫。
太子同云熙的婚事推迟。楚王同云亭的婚事按期举行。
夜南以有伤在身没有出席,躺在观海殿南窗下的软榻上,由碧夕一口一口喂着汤药。
代为前往楚王府送礼金的莫昭然带回来一个惊天的消息,说是逸德帝在婚礼中突然晕倒,导致婚礼被迫中止,太医们手足无措,淑妃楚王等人守了一夜,新娘子云亭独守空房。
而与此同时,右相杜如棋也派人送来了密函,说前日逸德帝突然同他询问对太子的意见,隐约似乎有要改立太子的意向。杜如棋声称社稷乃国之根本,废立太子牵动太多,况且太子并不什么过错,辅政期间功劳也不少,恳请皇帝三思而后行。
杜如棋信中还说,既然皇帝询问他的意见,那么左相肯定也会被问及同样的问题。如果左相同他意见一样,那么尚且不会对夜南的太子之位有什么威胁,但如果左相的意见是赞成废夜南,另立他人,那么则凶多吉少。
好在云亭带来了左相一边的意见,左相也建议此事不可草率。
左相同右相的意见不言而喻,都不赞成废夜南。
那么对于楚王党来说,办法只能有一个,所以才出现了今天楚王婚宴上逸德帝晕倒的事情。
也就是说,蛊毒已经被催发,这个时候,孟回,你不想回来也必须要回来了,这出大戏,我一个人唱不下来啊!
夜晚,观海殿内,太子夜南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碧夕出出进进。
“殿下,茶是不是凉了,要不要换一杯?”
“不是刚刚换过嘛?!”
“殿下,烛光暗不暗,要不要拨了拨?”
“不要再剪了,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根蜡烛了。”
“殿下,冷不冷,要不要披件衣裳?”
“本宫都出汗了,快,将身上这两件拿下来。”
“殿下……”
被打断,“碧夕,你能不能安静地待一会儿,你看,在这里坐了大半夜,本宫一封奏章都没有看完。”
碧夕只好坐下来,很不安分地东看西看,想找点什么事情做。
还真是不适应,以前在中州的时候,除了要料理夜阑殿一应事务,还要同孟回学医术和药理,同钰文斗嘴,还有一个小菜园等着她侍弄。生活被排得满满当当,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可好,专门负责服侍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上午要上朝,下午要议事,晚上要批阅奏章。饭有厨房给做,衣服有尚衣局给缝。外面的花草有园丁打理。自己都快闲出鸟来了。
碧夕唉声叹气。
夜南回头,不解。
“碧夕……”
碧夕一跃而起,冲到龙书案前,“殿下,有什么吩咐?”
“起风了,将窗户关下吧。”
“好嘞!”
夜南就不知道碧夕为何有个事情做如此兴奋。
碧夕站在窗前,却没有马上关窗,而是在往外探头观看。
“殿下,东海的风怎么都是湿润的?”
“因为东海靠近海边,海风会带来海上的湿气。”
“殿下,似乎要下雨了?”
“东海多雨,算时节也应该到雨季了。”
“殿下……”话未出口,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张开狰狞的五爪,直向碧夕而来,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耀眼光亮震惊得立在窗前,已经无法动弹,闪电刚过,滚滚雷声随之而来,仿佛有巨鼓击打在耳畔,碧夕双手抱头,瘫倒在窗下墙根,全身如筛糠。
这变故突如其来,夜南犹如一只大鹰,从龙书案后飞掠而起,张开翅膀,将碧夕揽在怀中。
就这样揽着,一句话都不说。
许久,雷声渐渐散去。东海夜间的雨多半都是这种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得时候,电闪雷鸣,天地轰隆作响。去的时候,霎时间雨过天晴,空气中都透着清新的气息。
碧夕还赖在夜南的怀里不抬头。
“醒醒,雨已经停了,你是不是睡着了,难道本宫怀里很适合睡觉吗?”
碧夕从夜南怀中探出头来,问道,“真的吗?殿下可以确定不会再打雷了吗?”
夜南打趣道,“你不是连耗子都不怕吗?怎么会怕打雷?”
“耗子是没有危险的好不好?你拿根棍子在手里,就可以将它打死。雷你打的死吗?遇到你无法应对的事物呢,最好的方法就是躲起来。”
夜南无语。
“殿下,”
“嗯?”
“你可不可以松开?”
夜南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紧抱着碧夕,忙松开双手。
碧夕从夜南怀中站起来,探头向窗外看去,银白月色下,院中花木静谧安好,要不是空气中有雨水的味道,根本不知道刚才经历了那样的景象。大自然真是很神奇。
正在兀自感叹,听到身后一身很轻微的“啊”。碧夕回头,看到夜南手捂着左侧肋下。
“怎么了?殿下刚才不会是被雷击中了吧?”
夜南真是彻底无语了。转过身不理她,往书案边走。
“殿下,难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嘛?今早你不是还说,都已经好利索了嘛?来,快让我瞧瞧。”
夜南不许。继续走。
碧夕只好跟上,抬头发现,龙书案已经不成样子,奏章散落一地,砚台翻了,墨汁沁润了一本无辜摊开的奏章,龙豪不知所踪。
“莫非刚才除了闪电和雷声,还有龙卷风?”
如果夜南涵养不好,他一定会暴打身边这个小丫头。但是他是太子,他不会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于是,忍,奏章不批了,今天提早睡觉。
折向龙塌。
碧夕在外间收拾,将砚台翻过来,将被墨染的奏章挂起来晾干,又爬到龙书案下捡出龙豪,收拾起一地的奏章。
“殿下,龙豪断了……”
“明天再让内务府送新的来。”
“殿下,这份奏章什么都看不见了,全是墨汁?”
“明天让他再上一本。”
“殿下……”
“不许多话,快过来。”
碧夕绕过龙书案,最后同情地看了一眼遍布墨汁的奏章。
内室,淡淡的龙涎香。
曼曼纱帐后,夜南侧卧。
碧夕拨开纱帐,探身进来。
“殿下怎么了?这么早就要歇息吗?”
一阵袖风,碧夕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已经整个跌入帐中,落入夜南怀中。
“殿下……”
“不许说话,安静地让本宫抱着你。”
“可是,殿下……”
“一会儿说不定还有雷雨呢,本宫可不会再起来护你。”
好吧,碧夕噤声。
许久,“殿下……”
“嗯?”
“你睡着了吗?”
“没有。”
“莫昭然说殿下的武艺天下第一,怎么那天如此的不小心,就受伤了呢?”
“还不是为了救你!”
“莫昭然可是说,你曾经于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要说救我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嘛?”
碧夕,莫非你也有机灵的时候?
“说,你为什么会受伤?”碧夕锲而不舍。
“这个问题今天晚上本宫不想回答。”
碧夕沉默,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安心了。夜南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平时看你胆子特别大,怎么会怕打雷呢?”
碧夕没有想到他会再次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回答,“这个说来话长,就不要讲了吧。”
“不妨说来听听。长夜漫漫,听故事不失为一种消遣。”
“消遣?”这明明是人家的辛酸事。
“嗯……不是消遣,是缅怀?”
碧夕气极反笑,自己想了想,开口说道,“消遣就消遣吧,如果能将很痛苦的事情当成消遣,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的洒脱态度。”
夜南听了,若有所思。
碧夕已经开始讲了。“这个故事真的很长啊,殿下要是中途不想听了,一定要告诉我,别我吭吭哧哧讲了好久,一抬头发现殿下早已经睡着了。”
“本宫不会。”
“这个呢,要追溯到我在中州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夜南插话,“你现在也不大。”
碧夕白了他一眼,继续,“对,那时候很小,现在也不大。那时候,有一次,我生病了,病得很重,应该是不省人事那种吧。”
“是让你讲真事,不是编故事?”
“人家当时病得很厉害,是不是不省人事记不得了嘛?”
“好,不省人事,然后呢?”
“然后……”碧夕想了想,“然后就到了早晨,我就发现自己在一口深井里。”
“深井?”
“对啊,深井,周围一点人声都没有,那个时候是清晨,我看见有成群的鸽子飞过。你知道,我怎么知道是清晨的吗?就是因为这些鸽子,这些鸽子只在清晨的时候飞过琼华宫。那些鸽子,特别肥,你知道肥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肉多,很好吃的鸽子肉啊,每次当它们飞过琼华宫,我都想,什么时候可以抓到一只烤着吃呢?”
“碧夕,你跑题了。”
碧夕吐吐舌头,继续,“可是,那里没有一点声音,但是我没有放弃,我在那里喊救命,有人吗?有人能来救我吗?我在这里啊!我用各种方式喊救命,你知道吗?是各种方式,把我能想到的都想出来了,可是……”
“还是没有人来救你。”夜南的心一抽。
“殿下,如果没有人来救我,那么现在同你在一起的就是鬼魂了,好不好?”
夜南自己也笑了。
“那么说,救你的人莫非就是三弟?”
“对啊,那时候都到了深夜了,而且下起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的,那个深井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我……后来就昏过去了。等到我醒来,就在公子的夜阑殿内了。他说,他是去采一种叫幕若花的药草,才到了那个园子,你知道吗?那个园子被废弃了很久的,都没有人去。可是,那天那个夜晚,公子却到了那里,还听到了我的呼救声,然后就救了我。”
“所以说,三弟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的,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肯定那次就死了。再也看不到太阳。”碧夕有点小伤感。
夜南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追查过是谁将你抛到井里的呢?”
碧夕想了想,回答,“公子说,人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我既然都活下来了,就不要为哪些事情烦恼了。”
“你倒是很想得开?”
“那你说,怎么办?就算查到了,但是你又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为什么不能?”
碧夕不说话了。
“因为将你抛到井里的人是英姿公主,对吧?”
夜南的话让碧夕吃惊得险些从夜南怀中跳起来,夜南将她拉住。
“本宫曾经无意间听到你同她的对话,今天你一说,就想起来了。”
碧夕这才稍微有些放心。
“这么说,你在除夕夜宴的时候,是知道我在中州的处境的?”
“当然,怎么了?”
“所以,殿下才以碧夕作注,就是为了我能随公子离开中州,不会再受人欺负。”
“嗯。”夜南的声音很轻。
碧夕突然拉住夜南的手,“殿下,你也是碧夕的救命恩人。”
夜南笑了,拍掉碧夕的手,“既然本宫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那现在就乖乖地躺着睡觉,不要说话了,让本宫也好好睡一觉。”
碧夕点头。将头藏到夜南怀里。
过了许久,听见碧夕瓮瓮的说,“殿下,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受伤呢?你的武功那么高强?”
夜南说,“睡觉。”
“可是,不知道的话,我可能睡不着。”
“那本宫说了,你不准胡思乱想,一定要马上睡觉。”
“好。”碧夕举双手发誓。
“本宫故意受伤的。”
“啊?为什么?”
“因为当时三弟向本宫要你,本宫舍不得,就伤了自己,这样三弟就不好意思硬将你要走了。”
说完,夜南就闭上眼睛,睡了。
碧夕在夜南怀中辗转反侧。
夜南,你可知道,孟回已经问过我了,但是我拒绝了,你为了救我才受伤,我怎么能狠心离开你呢?
过了许久,夜南终于开口了,“本宫觉得,有个女孩子照顾,真得很不错。有你服侍,本宫现在难伺候的很,不知道,将你送还给三弟,本宫还能到哪里去找更合适的人。”
“可是,殿下,我现在是很后悔,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跟着公子走了。”
夜南气恼,假装要将碧夕蹬下床去。
却听见外面有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过。夜南忙又将碧夕捞过来,抱在怀中。
“本宫不容你后悔。”
夜色宁静,隐隐有雨声。
碧夕躺在夜南怀中,睡着了。
夜南却睁着眼睛,看着怀中淡笑嫣然的脸庞。
心中泛起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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