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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番外完)
章瑛与皇帝回宫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看女儿。公主见了父皇和母父先是乐得又哭又笑,后来却想起了他们“出去玩了那么久”都不带上自己,闹别扭不肯理睬他们了。章瑛拿出带回的玩具哄了好一阵才让她回心转意。之后便一切照旧:章瑛仍是每天上午先陪女儿玩一会儿,接着忙自己的事;到了下午则到御书房跟皇帝一起处理公务。
转眼已是六月中旬。那年的夏天颇为酷热,先是有年迈的大臣在朝会上中暑昏厥,后来公主身上也出现了苦夏的症状,不肯好好吃饭,整日没有精神。御医说,幼儿脾胃娇弱,受不得暑热,贸然用药也易伤身,最好还是外出避暑,等天气凉爽了再回京城。听了御医的诊断,曹钰和章瑛商量了一下,又征询了大臣的意见,决定将皇室今年前往消夏行宫的时间提前半个月。
从京城出发,坐马车前往行宫需要整整一日。章瑛开始时还能给公主讲解一些外面的景物解闷,到了下午,他也和女儿一样打起瞌睡来。不知道睡了多久,谨言突然推了推他,将他唤醒。章瑛一看,车队已经行进到临近行宫的郊野地带,太阳下落了一些,日光也没有正午时那样灼人了。皇帝下了马车,骑上了他最喜欢的那匹西域良马,这会儿正用马鞭轻敲章瑛的车窗。
章瑛抱着女儿坐到了窗边,曹钰俯身问他要不要下车骑马。章瑛早想活动活动,刚要答应,又想到徐、林两位侍君还没有得到这样的“优待”,自己也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太过张扬,于是摇了摇头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我还是坐车吧。”他话音未落,辰儿却手舞足蹈地对曹钰说:“父皇,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每次看到女儿这样的举动,章瑛都会感叹父女天性实在奇妙。曹钰自幼擅长骑射,喜欢马匹,而辰儿在这上头跟他如出一辙。去年秋狩,章瑛第一次带女儿前往围场。他开始还担心刚满三岁的公主看到那么多高头大马会感到畏惧,不料辰儿不仅不怕,还说曹钰的坐骑“最好看”,吵着要跟父亲一起打猎。皇帝对此得意非凡,许诺女儿等她年纪稍大就教她骑马射箭,让章瑛哭笑不得。
皇帝叫谨言把公主抱出车外,又把她接过去,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身前。骑到马上,公主眉开眼笑,一个劲地催促父亲让马跑得快点。章瑛还想嘱咐几句,曹钰却道:“我看着,没事。”说着便催马向前。看到父女俩同自己挥手告别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章瑛自顾自地在车里笑了半天。
行宫处于山谷之中,旁边又有河水流过,比京城凉爽多了。公主在那里住了十来天,身体就恢复如常,又能嬉笑蹦跳了。倒是章瑛身上渐渐有些不自在。御医诊视后说他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产期大约在来年二月中旬。
听到这个消息,章瑛和皇帝自然十分高兴,就连公主也很兴奋,因为乳母告诉她,等到家里再添了孩儿,她就是姐姐了,可以带着弟弟或者妹妹一起玩。宫中没有其他幼童,公主偶尔才能跟秦人礼侄孙家的几个孩子一同玩耍个半天,一直羡慕他们有兄弟姐妹。
四岁的孩子本就爱说话、爱琢磨,公主此后也常常缠着众人打听弟弟或者妹妹的事。有一天,章瑛实在无法招架她稀奇古怪的问题,故意问她:“辰儿,要是母父生了宝宝以后,你父皇喜欢宝宝,不喜欢你了怎么办?”公主闻言一呆。一旁的皇帝皱起眉头,轻轻拍了章瑛一下。章瑛这才想到自己这几句话说得确实有点过火。他曾听人提过,有些孩子较为敏感,不愿意新生的弟妹占去双亲的宠爱,甚至会为此哭闹不休;辰儿既然还没有这样的念头,自己又何必故意提醒她?这几年来,皇帝对公主一直爱如掌上明珠,因此辰儿也更愿意对着他撒娇,偶尔还会背着章瑛跟父亲讲几句“悄悄话”。若是让辰儿觉得父亲今后可能不再疼爱自己,小姑娘说不定会非常伤心。
章瑛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安慰女儿,“沉思”了一会儿的辰儿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我这么乖,这么聪明,父皇怎么会不喜欢我?宝宝也会喜欢我的!”听了这话,章瑛和皇帝都大笑起来。皇帝将女儿一把抱过来,亲了几口道:“就是,我们辰儿最讨人喜欢了。”说着又看了章瑛一眼。章瑛本就有些愧意,这时连忙附和着他将女儿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夏去秋来,章瑛的身形变化显著。公主对母父日渐隆起的腹部很感兴趣,经常能自得其乐地对里面的弟弟或者妹妹唠叨半天。
十月底的一天,皇帝早朝后要与几名西域使节会面,晚上还要在宫中设宴招待他们。章瑛想到自己那日不用去御书房办公,便跟秦人礼的侄孙秦毅约好,让他到时带着家人儿女进宫。前些日子,秦毅一家回乡住了几个月,十来天前才刚刚返回京城。许久没有在一起玩的几个孩子刚一碰面便十分亲热,叽叽喳喳地说个没玩,只有八岁的悦儿已经有了一些闺阁小姐的拘谨,始终文静地坐在大人身边,不肯再跟两个弟弟和辰儿一起捉迷藏了。
吃过午饭,送走了客人,辰儿突然发起烧来。章瑛和乳母都知道这是她上午玩得太疯的缘故,也没有传御医,只是让人煮了专治幼儿发热的姜汁葱白水来。看到汤药,辰儿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肯喝。章瑛板起脸说:“好,那我就叫御医过来,给你开点苦药吧。”听到“御医”和“苦药”,辰儿勉强接过了葱白水,但是只喝了两口就委屈地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不好喝,不喝……”章瑛劝道:“听话,喝了病就好了。”辰儿答道:“要是晚上能跟母父睡,我就喝。”
章瑛一听便乐了:“你还会跟母父讨价还价了?长大了去跟你秦伯伯学做生意好不好?”虽然未必完全理解母父的意思,辰儿还是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章瑛拿她没办法,只能答应了。辰儿说话算话,立即喝完了汤药,乖乖地躺在小床上闭上了眼睛。
傍晚的时候,章瑛发现公主的烧果然退了,辰儿则提醒他晚上一定要让自己睡在他房里。夜里章瑛洗漱完毕后,乳母就把公主抱进了过来。公主刚在床上躺好便兴冲冲地拍了拍身边说:“母父快来!”章瑛依言钻进被子,靠坐在床头。公主紧紧依偎上来,伸出小手在他的腹部摸了摸,又央求他给自己讲故事。
章瑛拿出一本他专门为女儿抄写的故事书,翻了几页捡了一段讲起来。章瑛杂学甚广,过去给女儿讲故事都是信手拈来,随意发挥。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公主并不能被轻易敷衍过去:辰儿头脑灵活,经常会指出母父讲的故事跟上次略有出入,随即表示不满。因此,章瑛后来便索性将这类故事都记录在一些小册子上,每次都大致“照本宣科”,免得经不起女儿的“考问”。章瑛讲的次数多了,辰儿便无师自通地认识了不少“故事书”上的字,有时还会很有主见地翻到一页,“指定”章瑛给她讲某个故事。
大约是下午睡足了的缘故,章瑛讲了好几个故事,辰儿都没有要入睡的迹象。她还没被哄好,章瑛腹中那个也要凑热闹。晚间本是胎动频繁的时候,过了一会儿,就连辰儿也感觉到了母父的腹部正在上下起伏,好奇地问:“宝宝干什么呢?”章瑛说:“你不肯好好睡觉,宝宝也学你的样了。”
辰儿想了想说:“那我给宝宝讲故事,哄宝宝睡觉吧?”为了树立姐姐的威信,辰儿讲得十分卖力,绘声绘色地将章瑛讲过的故事复述了出来。不知道是活动累了,还是姐姐的故事确实有用,胎儿果然渐渐安静了下来。再看辰儿,也是昏昏欲睡,只是嘴里还在小声咕哝,大概还在惦记没有讲完的故事。章瑛在她身上轻拍了几下,想哄她入睡。小姑娘却不乐意地扭了扭,含含糊糊地说:“母父别捣乱……没讲完呢……”
过了没多久,皇帝就回来了。辰儿看到父亲马上又有了精神。章瑛原本让她睡在床里,这时辰儿却要求同他换个位置,一定要睡在两个大人中间。等到曹钰擦洗更衣后躺到床上,辰儿立刻钻进了他的怀里。看到女儿一见曹钰就不要自己了,章瑛不禁有些郁闷。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辰儿再次提出了那个已经让章瑛不胜其烦的问题——“宝宝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陪我玩啊?”亏得皇帝耐性好,又一次好声好气回答说:“父皇和母父不是都同你说过了?要等到明年开春。”辰儿追问道:“为什么呀?”皇帝说:“宝宝要在母父肚子里待十个月才能出来,这就叫怀胎十月。”辰儿仍不满意,继续问:“为什么要十个月呀?不能快点吗?”这下曹钰也不知作答了。章瑛则连忙闭上眼睛装睡,免得皇帝让女儿来问自己。隔了好一会儿,曹钰才说:“要不然宝宝生出来太小,跟小猫一样,就不能陪你玩了。”辰儿天真地说:“小猫也挺好啊!我喜欢小猫!”听了这话,章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曹钰也笑着在女儿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道:“你当父皇和母父是猫,能给你生个小猫啊?”一家三口又嬉闹了一会儿才入睡。
第二年的初春,京城下了几场大雪,宫中的道路即便经过了清扫、撒上了细沙却仍旧湿滑难行,因此御医和皇帝都建议章瑛尽量不要外出。好不容易到了二月中旬,连续几日都是晴好天气,地面终于收干,章瑛连忙带着午睡醒来的辰儿和宫人们到御花园里游逛了一阵。
章瑛虽然身体甚好,但此时毕竟怀着一个已经足月的胎儿,走了不多久便觉下腹坠胀得厉害,后腰酸痛难当。不过想着多活动对分娩有好处,他还是在御花园中勉力走动了一大圈,直到面颊发烫,出了一身的汗才罢休。
到了蕙兰苑,皇帝也已回来了,见他模样疲惫便道:“辰儿若是想出去玩,就让乳母宫人带她去好了,你何必亲自领着她?你身子这样重,一逛就逛了大半个时辰,动了胎气怎么办?”章瑛道:“足月了哪还有‘动胎气’一说。皇儿本就该在这两天出世,走一走也好催它早些降生。”
方才的活动似乎立竿见影,章瑛落座时都比平日艰难许多:胎儿下行,他的胯部极为撑胀僵硬。阿圆照例递来温热的手巾供他净手,之后又换上面巾。擦拭完毕,章瑛便觉腹中紧缩起来。产期已至,类似的疼痛这几日总是频繁发作,章瑛也只能尽量放松身体,等它自行缓解。他正捧腹忍痛,在一旁吃点心的辰儿却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来,轻轻地摸摸他的腹部说:“母父是不是肚子疼?我给母父揉揉。”
这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章瑛欣慰地对女儿笑了笑说:“没事,不疼了。辰儿乖,快去把点心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想到女儿刚才的举动,章瑛转头对曹钰说:“陛下心心念念总想要皇子。可是要论贴心,儿子怎么能跟女儿比?”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道:“要是全凭我的心意,我还是愿意再生个公主。”皇帝正色道:“储君乃是国之根本,早些有了皇子,你我不也安心?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章瑛奇道:“不过什么?”皇帝道:“你不是总说要学秦祖父?要是你在这事上也要学他老人家,我也没话可说。”
章瑛想了想才明白皇帝是在拿秦人礼的旧事同自己打趣。初封宫眷时,秦人礼曾一连生下了三位公主,被后宫中人大肆议论、嘲笑。还没等章瑛回答,曹钰又说:“皇子迟早会有,你再生两个公主也无妨。我也喜欢。”章瑛刚想叫他别说风凉话,腹中突然升起一阵剧疼,让他几乎歪倒在座位上,等到回过神来,才觉得身下一片黏湿。章瑛难以置信地起身扭头一看,坐垫上确有一大滩水迹。
皇帝不明所以,只是过来搀住了他。还是谨言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刻叫人去请御医,又让乳母把公主抱了出去。此时章瑛虽然腹痛更甚,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生辰儿的时候,他破水很迟,因此足足从前一日的下午疼到了第二天清晨。这次想来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知道了章瑛即将生产,皇帝一脸忧虑地将他扶到床边,叫他躺下。章瑛倒比他冷静些,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道:“等等,先让他们把油纸铺好再说。”见皇帝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章瑛推了推他道:“陛下快出去吧,别叫御医一会儿看了笑话。我这又不是头胎,用不了多久的。”皇帝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道:“那好,我就在外头等着你们。”
大半个时辰后,章瑛顺利地产下了他与曹钰的第一个儿子。这个男婴便是日后成功削尽了门阀军政大权、极得士人拥戴的睿宗曹彦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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