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天气着实冷了，小文穿了件挂着黛青绸面子的白兔皮披肩，却依然抵不过风寒。她这人又很在意自己的仪态，不肯做出瑟缩的模样。所以索性一路跑了起来。看看天色，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

　　她跑得急，待冲进太平楼时，已经有些气喘，一张小脸也是红扑扑的。

　　她几乎毫不犹豫的跑向王亶所住的小院，不知为什么，似乎出于本能，此时她脑中有了些头绪，而王亶就是她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

　　王亶的院子里却不同以往。这一回，小文一走到院门口就觉察到了森严。院门口的使团护卫似乎突然增加了，多了几张小文不熟的面孔。

　　小文在院门口站定，向这些新多出来的人看了几眼。

　　“王大人这里不许随意进出。”看门的护卫说。

　　“我明白，”小文随口回应，“你们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我沐文之来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有一种天然的矝贵之气。这让那几个护卫不敢怠慢，急急向里通报去了。

　　小文并没有向院内觊觎的意思。倒是看看这些人的脸琢磨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些人原本都是崔大人的亲随。使团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凭空也不会有新人过来。

　　此时崔大人的亲随来王亶这里干什么？而且还如此而已戒备森严。

　　小文隐隐觉得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然何至于在临安呆了这么些天后，一直很放心自身安全的使团突然就防备起来了呢。

　　小文站着想了一回，一时参不透出了什么缘故。

　　不一时，她看到王亶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王亶和那位崔大人一起走了出来。

　　“沐姑娘快进来，外面冷！”王亶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彬彬有礼的笑模样。

　　小文客气的扬起脸来向王亶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但她没有急于进去。

　　“王大人不用送了，我先告辞，我先告辞。”那个崔璟在阶上连连向王亶作揖。边说着话边向后退着走。下阶时差点踩空摔着。他恭敬的一直退到院门处，这才又虎了脸，向那些护卫吩咐：“好好护着王大人安全，若是有点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小文一时愕然。

　　虽然这位对宋倨傲的崔使以前也是见了王亶有几分恭敬，但如今天这般小心下气，小文却是不曾见过。

　　“沐姑娘，我正等着你呢。”王亶似乎并不介意崔璟的做作，他和往日一样，向着小文温煦的笑着，“有奇怪的事要告诉你。”

　　小文这才朗声应道：“我也有有趣的事要告诉大人。”边说边与崔璟擦肩而过。她注意到崔璟专注的看向自己，一双眼睛别有深意。

　　王亶的屋子里果然暖和，碳盆里的火燃的正旺。小文进去径直走向碳盆，她没有久座的打算。因为只一瞥间，她便瞧见了那边案子上还放着一卷拆了火漆的纸卷。那卷东西用的纸是上好的泥金笺，虽非五彩，却也是十分精致。更重要的，小文注意到，那卷宗上还留着三道火漆的印迹。

　　小文默默的低了头，假意看向盆中碳火，“刚才王大人说有奇怪的事……”

　　王亶走到案子边去收拾那一卷纸。“是李克定那厮。”他笑着说，同时不动声色的将那卷纸紧紧卷起，“原来李克定那厮竟瞒着我们叫了治的眼的大夫。”

　　小文“咦”了一声。明显是觉得有些出乎预料。但，很快的，她又笑了，“果然！”她说。

　　“所以，李克定的眼睛昨天下午就拆了遮眼布，能看见了。”王亶把那卷好的文书放进一只鑽金的锡筒里，又放入了自己袖中。

　　小文眼睛一闪，又快快垂下。只这一瞥间，她已是注意到那锡筒上的鑽金和自己短匕鞘上的花纹十分接近。

　　王亶似乎毫无察觉，他继续着他的话题，“他厮还不想我们知道，昨天大夫走后，他原样扎了自己眼睛，想瞒过我们。”

　　小文歪头想了一下，“那王大人又是如何发现他眼睛好了呢？”

　　王亶踱到火盆边来，站在小文身旁，“其实不是我发现的。”他说，“昨日与你们分手后，凌大人送我回来，正好遇到等我们的扬大人。那看眼睛的大夫认得扬大人，因此上与扬大人打了一声招呼。凌大人随口一问那是什么人。杨大人说是临安有名的治眼大夫。我在一旁听他们对话，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李克定。后来我去一问我那些侍候他的手下，果然李克定趁我们不在见过外客，再仔细一问正与我见的那大夫相合。我少不了仔细盘问一遍，心里就有数了。”

　　小文听了，倒也不太吃惊。似乎早料到会是如此似的。

　　她在火盆上方搓着自己的手，只随口一问：“王大人不会正好派人留心了李克定昨晚的行踪吧？”她笑着问。

　　王亶一时竟然没有应声，他的眼睛有些直，紧紧盯在了小文的手上。

　　小文觉察，不免扭头瞥了一眼王亶，看过之后，她面上一红，“我的手……”她也看一眼自己的手。小文的手虽然纤细，却不敢夸为秀美，实在是指节间斑斑墨迹之下都是长期执笔形成的粗糙茧子，一双手弄得没了样子。她将手握成了小小的拳头，藏入了自己袖中。

　　“真美！”

　　王亶开了口，竟全是赞美之意，“沐姑娘一看就是常捉笔弄墨，饱读诗书之人。”

　　小文倒是常被人夸赞生的貌美，但这样赞她手美的人，王亶倒是第一。一时之间，小文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王亶却是从容，显然他原是奔放之人，一点也不觉得当面如此当面称赞一个姑娘有何尴尬。“以前，我身边读书的女孩子很少。”他说，“大宋与我们果然是风气不同。”

　　小文干咳了一声，“我在问李克定。”她提醒王亶，接着笑了，不免告诉王亶“昨晚叮当那边出了点事，我猜马上就有人要来质问李克定此人。王大人适才所说就会变得格外要紧。”

　　王亶一下子警觉起来，“叮当出了什么事？”

　　小文一笑，“不是什么大事，”想了想又说，“有人怕我们忘记了叮当。”她将昨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对王亶说了。特别着重的告诉王亶，叮当并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王亶却没有小文的轻松，“若是昨晚的事，那应该不是李克定所为。李克定昨晚眼睛好了，但他并没有去找叮当。那厮昨夜的行迹十分可疑倒是真的。半夜时分，他以为没人注意，起来写了点什么东西，似乎上一封信。今天一早，又叫了人进来将那信出去了。他若想告诉人什么要紧事，原本也该先告诉金使团的。”

　　王亶这一回终于在脸上露出一点怒意。看样子，他对某种背叛还是十分在意。

　　小文眼珠转了几转。“别管他了。”她说，“我们最终会知道他干了什么。”

　　“那……昨晚去欺负叮当的人如果不是李克定的话……”王亶想到了。

　　“昨晚不是李克定。”小文很有把握，“叮当的危险也不在那方面。”她想了想，“我们去见见那个李克定，看看他现在在干什么。顺便也等等凌大人他们，我与他们约好在李克定处碰面。”

　　眼下发生的一切越来越有趣了，本来简单的事似乎又复杂起来。不过，小文倒也并不沮丧，相反，她的脸上笑意更盛，觉得十分好玩儿似的。“其实，我想……整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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