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这人从悄无声息在走廊出现，到看见我，全程没有停顿地直直走来，停在半空的我在快要撞上他脸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挪开，但屁股依然撞上他的右脸。
　　他没有任何反应地端着托盘往我后方走去，依然保持着直直的路线，好像不过风吹了他的脸。
　　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一次惊吓，世界表现得很安静，好像我的行为得到认同，间接地，事情发展的主动权也感觉正握在我手上。那人目不斜视类似木头的行径让我想到早前狗眼看人低的门房，似乎这儿主人允许客人醉得东倒西歪在厢房，自己却坚持保持神秘性。木头人端东西或许就是去见主人，我决定放弃侦察空荡荡的房屋，跟踪活人。
　　木头人沿着走廊转了几个弯，速度快得我感到追赶吃力，好几次他有顿住脚步，却没有任何动作，像觉察到了我，此时我已知道这是个瞎子，都说瞎子的感官敏锐，要不是自己伪装过，我会以为他的停顿行为是在引诱我跟着他走。终于他推门进入一间房屋，地处位置已经十分偏远，我失望了，屋子从外观看就很简陋，别的房屋都有上翘的屋檐，这间房屋却破旧得檐上瓦片都不全，还没有窗户，就像恒山上的柴房，这大概是木头仆人的住处。我在他头顶的位置看清了托盘上的东西，一罐没有气味的水和一碗白菜豆腐，顿时淡疼，却不料他还注重隐私，进去了把托盘放地上，第一时间就是关门，本还犹豫跟不跟进的我立即冲了进去，屋内果然摆着一张简陋的床，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哪知木头人撇下托盘走到墙角就不管了，就像面壁思过一样半天没动，然后他动了，墙壁在他的动作之下开了一扇小门，我抽了一口气，这是那个石板通道！地下密室游戏，需要我滑进去的通道，小时候的记忆汹涌地涨进脑海，我淹没在巨大的回忆浪潮和隐隐的不安里。
　　人怎么进去？我可以飞进去，木头人呢？再看木头人，不知何时他手里捧着一个带盖的竹筐，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奇妙的笑意，径自走到小门口，往地下一坐，人就不见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我翻着白眼跟了进去，通道里没有任何照明工具，漆黑一片，只有人的屁股溜过光滑的石板发出的刷刷声，这声音让我能够精确地跟上木头人，其实不用跟，倾斜的通道一直向下，不允许有岔路存在。不一会儿通道里有了另一种声响，似野兽低沉的怪叫，因为与木头人并行，我明白那是木头人玩兴奋了发出的声音，原来他还是个哑巴，我忽然有些被感染了，甚至想把屁股放在石板上跟他一起滑，要不是跟他不熟的话。
　　不算短的滑行很快结束了，我听见木头人缓缓起身，喉咙里发出咕哝，似乎意犹未尽，这时停在他的位置，我看到道路尽头在发光。
　　那光是绿色的，还在晃荡，石板通道的石壁上荡出莹莹光泽，木头人带着我走进光圈里，顿时眼花迷乱，以为会没有止境地走下去时，下方路陡然消失，我回头一看，倒抽了口凉气，我已飞在垂直的悬崖之上，木头人站在石板通道尽头，刚刚好就是悬崖的边界，他要再踏出一步，后果不堪设想，而实际这一步，作为一个瞎子，是极容易踏出的，除非他熟悉这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悬崖下几丈处碧水暗沉，深不见底，把四周陡直峭壁衬得绿晃晃的，石板通道里的光就是这么晃出来的，我停在离通道口不到一米的碧水上方已经迷失了方向，四处好像都有水光，好像光线四处来，可都是石壁，阳光从哪儿来的？这样深的迷惑，让我忘了阻止木头人踏前一步。
　　再回过神来，就见木头人老神定定地垂下一根绳子，绳子一端系着篮子，正一点点往碧水里放，那弯腰驼背的姿势，是屏息凝神钓鱼的姿势。
　　水里有什么东西？我屁滚尿流地飞进通道落在木头人偷觑，这样有东西上来先卷走的也是他。
　　篮子伸到离水面还有好几丈的地方停住了，木头人手里的绳子已放到底，一时间空气凝结，诡异中我闻到水珠发出的水臭味。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
　　木头人把篮子拉上来，慢慢往回走。
　　我已经跟着他回去了几米，眼看就要破解出通道的秘密了，不然凭人力怎么可能逆向攀爬回光不溜丢还倾斜的通道？却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我得回木头人垂钓的水面看看，如果不去那块水面看一下，这趟就白跟来了。
　　俯冲向越来越近的水面，暗哑的深渊越来越近，自己就像一颗灰尘即将被大海淹没，我终于找到令我焦躁不安的原因了，我有深水恐惧症，这宽广的死水池会把我吸进去，然而身体的行为却与持续发出的恐惧背道而驰。
　　冥冥之中，理智总是和我擦肩而过。
　　等等！刚才好像路过了什么东西！但下冲的势子太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候掉头还不如跳进水里，可我能放过一丝可能吗？我打直背脊，硬生生挺住下冲的重力加速度，这股力道令我头昏脑涨不知方向，肚皮贴着水面划过，起来又没头苍蝇在半空中横来撞去，我这样子肯定像个神经病。
　　算了，反正没有人看到。
　　慢慢地，我适应了在左右是石壁下方是深水的类峡谷环境里飞行，才终于能够辨别眼前事物，深渊并不大，面积并不超过一个养鱼塘，恰恰是并不大却深不见底，才是诱发人幽闭和深水恐惧的肇因。在我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一座石窟出现在我面前，再仰望上方，正是石板通道口，原来这儿就是木头人垂钓篮子的位置。
　　就像当初在华山瀑布后打坐的地方，只是这个石窟大一些，但无论大小，凹陷从垂直方向上是看不到的，除非跳下来。石窟仅够一个人曲着腿横躺在里面，只要睡梦中翻身，必落入下面的万丈深渊，石窟中躺着一人，这人身体呈胎儿蜷缩姿势，手脚分别被来自石窟左右各一条、下方两条的铁链箍住，这太残忍了，即便没有铁链手铐，这人也是插翅难飞，千古罪人受关押也不过如此。然而人性的邪恶有时是超出想象的，想出这种囚禁方法的人才应该是千古罪人。
　　还未看到这人的脸，我的心脏就像要蹦跶出来一样狂跳，确认感来得猛而直接，让我几乎软着身子着陆，飞进石窟想也没想就双脚落地，因为这样才能拥抱他，空间急促缩小，不得已我只能跨坐在他身上，背抵石壁，姿态狼狈不堪，要是平日，我哪敢对他这么动手动脚，所有疑虑不安纠结都在这一刻值了。
　　对于我的揩油他没有反应，身体接触感受到他的心跳，像久未入睡的人陷入了睡眠，他就是睁不开眼，我醒了，他却睡了。
　　这样儿只能是被人暗算，我想到持我剑的夏氏兄弟，那剑本在岳不群手里，岳不群在这里的话，老尼姑早就与他会合了，剑又其貌不扬，只有纪念意义，剑应是先被令狐冲拿着，然后与夏氏发生纠葛，剑落入夏氏手里。
　　他从他师父手里拿回了我送他的东西，这个认知让我久久搂着他舍不得松手，此时出不出得去已经不再是让我心急火燎的问题，我竟想的是，他以后在这儿怎么生活。

　　插翅难飞不代表飞不出去，
　　飞到通道入口，漆黑不能视物，我不知用从哪来的自信按住了其中一块墙，双脚着力横抹，那块墙竟轻轻松松被推开，正要欣喜，却迎上一张木然的脸，这次我没惊慌，打量到他手提竹篮，原来已经在深渊呆了一顿饭的时间，便轻手轻脚移开，此时我已不再畏惧他，纯粹想替他让路。
　　快速地滑行让屁股险些擦出火，惊慌了一会儿，目不视物的黑暗让快速移动刺激了肾上腺素，我兴奋得差点叫出来，在要抵上木头人背部的时候，身体缩小从他身侧轻轻滑过，吁了口气，我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刚一落定，就听到通道尽头传来叫喊声，令狐冲醒了。
　　木头人用绳子下放饭篮，我在一旁听了会儿令狐冲骂些什么，很奇怪，当我听出他被困在这儿的缘由，并没有任何愤恨，立即知道接下来有事做了。
　　歇斯底里的喊叫在深渊上空回荡，深渊吞噬了囚禁者的一切反抗，木头人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更改过，让那空旷回荡的声音更显悲凉。
　　木头人感受到绳子那头轻了，缓缓收线，实际篮子早被抛下悬崖，饭碗咕噜噜冒了个泡就沉了下去。我在木头人身边叹了口气，木头人仍然没有反应，因为他不仅瞎、哑，还是个聋子。
　　“盈盈？”令狐冲却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听见了。
　　没有任何回应。
　　随之悬崖下爆出撕心裂肺的大叫，“盈盈！盈盈！我在这儿！盈盈！”好像喊得够大声，盈盈就会出现似的。
　　不等木头人破解出通道的秘密，我一溜烟飞出通道，来到那间鼾声此起彼伏的房间，冷冷看着地上躺着的四人，推门而入。
　　来回两趟将四头死猪搬运到水塘边，整整齐齐横排，为了确认效果，我搬起一块石头放在四个人并列的位置，轻轻将石头翻面，石头便顺着倾斜的地面咕噜噜翻滚进水里，这四个人也会一样，这就是以酒会友为借口骗人入局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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