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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虚耗猫
柒 、虚耗猫
燃烧／想象不到痛还在燃烧／以为火早已扑灭了
怎么一见你／心又被后悔灼伤了……
尹翌凉知道于双会从那条隐蔽小径攻入，那条他们两人一再流连并肩游荡的长草小径。
所以他等在那里，甩开所有人，连剑也没出鞘，就那样呆立在如海的长草秘径中等待，感受杂乱的风声与草叶婆娑，还有纷乱的往日。
他和于双的命运不知何时已经纠结在一起，卡了好几个死死的结。
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找不出一个答案。
果然等到血红箭矢破空对他眉心狠狠飞来。
尹翌凉险险一避，穿云剑出鞘，挥开接踵而至的如雨箭矢，一眼就对上藏于枝叶厚的于双双。
于双双发狠般抿着嘴，弦上箭矢一枝枝对他飞来。
忽然就想起从前少女微笑阖眼亲吻他下巴的模样，甜美的感觉跟悲哀一样多。
好不容易在混乱中那方人马说了埋伏的事，却听见了争执的声音。听见里边有于双双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却可猜出她压低的焦躁嗓音是在要为首做决定的邱望不要相信。
酸涩在心口泛开，可尹翌凉却停在原地。
也许是在期待那个视他如豺狼虎豹的少女能从藏身处走出，好好对他说上一两句，或是狂怒咆啸的将所有怨怼都对他吐出口，可是终究没有等到，什么都没有。
最后相信他说词的不是于双双，而是邱望。
那个清冷的青年对天上放出了烟炮。鲜艳的烟气在空中刺耳爆裂，扩散示警，天空狰狞一片。
而这片原野因为对峙而陷入死寂。
那是极其诡异的场面，明明他是落单而对方有一整队攻防完整的人马，他们却没有攻击，只听见远处耳语微微。
七砂楼与穿云阁没有过节，邱望大约是要于双双做决定，青年阴郁的眸子不断往这边看过来。
执意的等在原地，尹翌凉将穿云剑收入鞘中，知道接下来于双会将两人之间的事做出个了结，看着耳语传来的那个方向，几乎能猜出于双现在的表情。
风声呼呼，长草低拂，果然看见草叶摇动间远处露出的于双双脖颈，和她侧着脸对他投来的愤恨目光。
很快，意料中的箭矢飞来了。
续满灵力的满弓与灼烧般的五枝夺命火红箭矢。
没有躲，感觉到箭矢随着强劲气流灌向他胸口，像阵无从抵御的强风，可是事情却出乎他意料，尹翌凉圆睁着眼摀住了胸口，楞楞看着胸口那五个极小的窟窿。
箭矢射入他胸口已经变得比针还细，进入他口不到一个指甲深箭矢就消失了。
为什么？
他明明等着的是于双双恨意的发泄，可是这些烟消云散的箭矢又是什么？
本以为面对眼前发展只是震慑而已，可是体内奔腾的内力却泄漏了他的无法平复的激动。一口血腥上涌，温热血液自口中吐出。
到底是为什么？
他不解吃力朝于双那边看去，却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没有表情却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还对他留有旧情而哭，那直勾勾看着他的双眼失了焦距，是因为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而哭的，抽空了灵魂般的一个神情像是想起什么又领悟了什么。
于双双看着他的目光连憎恨都没了，只剩一种透过他看着往日的无助凄惶。
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暴动的内力无法控制，随着情绪的绝望在体内翻涌，听见了旁边同盟武人赶来紧张询问伤势的声音，世界却一吋吋变黑。
狂乱记忆洪流中看见年少岁月里第一次遇见于双双的场景，一地尸体，瑟瑟发抖的于双馆歌姬少女，臂上图腾血红。
看见怜悯少女却又看不起少女的自己，看见那日于双双眼中的仰慕，漫漫夜色里于双双拉着他衣角随他在远处犬吠声一同归返，两人一路无言。
错身而过的起点，因为当时心高气傲的自己根本看不起这个少女。
不过是一个戏子，就算出身声明最盛的无双馆还是个乐伶，就算唱的再好再有才华两人还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需多想。
扭曲的认知，与一个人永远的失之交臂。
我们就象两座孤岛／相连的却是一座断桥／心受煎熬／回忆被火烧／你的微笑我哪里去找
我们不能做恋人／因为彼此欺骗过／我们不能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
我们不能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我们不能做路人／因为彼此期待过
（最后一个拥抱段千寻）
旁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远，眼前陷入黑暗前他还在想，还在不懂，这并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一泯恩仇，而不是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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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忘记怎么回到落脚的安全据点，只知道，她一到了落脚处就变成了猫，龟缩到无人客房的一个大衣柜子底下。
也不管那处满是灰尘蛛网，她径自钻到了最深处窝着缩成一团，谁也不理。
邱望找到了她，蹲下来看着她，呼唤了几声要她出来针灸和吃药，于双没应，只是睁着一双发光猫目看着邱望。
稀听见邱望无奈吐息，将药碗搁在柜子前，走了。
之后渣渣叔也来找她，要捞她出来，想逗她笑，她一样以一双无焦距猫目面对之。
很快厢房又陷入寂静，陷入昏暗，于双窝在衣柜底下。
眼前明明只有灰尘和柜子底部，她却看见了往日无双馆晴光，听见了纪青文在她旁边拉着二胡清哼小曲的低绵嗓音，感觉到了无双馆的水波与锦鲤在她手上争食的触觉。
她害死了纪青文，而纪青文的影子，圈圈缠绕着她。
大家都说纪青文没死，还活在她的心中，活生生的，可是却没人理解对一个还没释怀的人而言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挚爱之人还在你心里，活的那么鲜明那么栩栩如生，可你却上天入地都再也见不到他。
放不开，理还乱，无处可去，无路可退。
没有尽头的失速感。
于双满身灰尘离开了柜子底部，变回人形，失了魂般她一处处找，同伴和仆役唤她也不应，终于找到邱望所在之处，他制药的厢房。
卷起袖子的邱望手上还拿着个盛着干树枝般药材的半开纸包，于双就用力撞了上去。
干燥药材当下窸窸窣窣撒了一地，一身药味的邱望左手拿着药钵左手是空空的纸包，看着天女散花的药材凌乱了一地，无言以对。
几乎是一头撞进邱望怀里的于双却不管那么多，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圈住邱望，抱紧在抱紧，到她无法呼吸，到邱望哀叫连连。
“于双双妳干嘛呀！轻点！轻点！”
看见于双一身灰尘邱望又开始叨叨絮絮念了起来，在被她紧紧抱着的情况下熟捻的替她拍去灰尘整理仪容。
邱望东念西念，她将脸死死埋进邱望胸口像个冰凉人形大石。
好一阵子，邱望终于也安静了下来，无奈的响应于双。
他叹息，轻轻圈住了她，轻拍她背脊。
“妳根本没杀尹翌凉吧？那箭飞到尹翌凉胸前已经细的跟什么一样，刺进那家伙胸口不到半指你就让箭都消失了不是吗？那妳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呀妳……”邱望大大的叹气，“别自寻烦恼吧妳，我光烦妳一个就不用做其他事了……”
于双却抬起头来，睁着双琥珀凉色双眸看向他：“我要走了，来跟你告别，还有告诉你今后只要有你需要我的地方，出生入死我都愿意。”
邱望沉默了，双眉渐渐的簇起。
“跟我说声再见好吗？”于双恳求道。
几乎是怜悯的，邱望垂眸看着她，安静的应她请求：“再见。”
那瞬脸色一直都苍白着的于双，突然双眼就像火一般烧红起来，滚烫泪滴瞬间积聚坠落，一滴接着一滴，偏偏她又目不转睛看着邱望。
那吓人的专注目光看的邱望心惊。
然后，邱望听见她哑声低低的，也说了：“再见。”
“再见。”，于双松开了邱望，垂着眸子又说了一次。
邱望看着于双失魂落魄离去的背光身影，忽觉，那声再见恍若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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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身一人回到了深水宫，沾染一身风雨土尘与拦路死敌的鲜血。
站到了深水宫宫主──她的师父面前，仰头发现师父看着她，神情是早料到她会归返求见，甚至像是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请求。
或者，也许师父大费周章将她救回还给了她身体，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想加入深水宫夺回笛穗的敢死队。”她安静陈述着。
师父低低的笑了：“深水宫没有这种东西。”
“骗子，一定有的，就别绕圈圈了，我已经决定要加入了，就算只有我一个。”
“双双，妳可还记得妳曾是个歌姬？”师父轻声问她。
于双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何突然这样问她。
“记得，我还会唱，也还能唱，只是现在除了唱歌之外我还有了更好的专长。”
“是吗？那尹翌凉呢？妳没杀他，之于妳，尹翌凉又算是什么？”
于双直视着宫主，这狐狸果然已经听到消息了，她目光有些空洞。
“我们是陌路人，我们两个之间那些已经都过去了，不在乎了，现在我只想尽一切力量替师父拿回深水笛穗，其他都不重要。”
“拿回笛穗，或者战死，这就是妳要的是不是？双双？”师父轻声询问。
于双圆睁着眼，点了头。
然后，一种全新的生活便在她面前展开。
于双进入了一支更小的队伍，只有五人，蒙面劲装、南征北讨，做的都是最狠的活，截然不同于与九官和允儿做的那些。
相较之下，与邱望专司的那些黑暗勾当更相似一些。
短短几十天里，季节进入了盛夏，于双也做了很多事。
暗杀与屠杀自然不会少，还毁灭了十数个武人据点，火烧与爆破摧毁的彻底，更掳了几个有价值的俘虏，逼问出的情报也有许多，甚至好几次，深水笛穗已是近在眼前。
真的是豁出了性命使尽全力的在追逐笛穗，满脑子就只想着要取回笛穗将一切了结，让深水宫与无双馆回归平静，让允儿当回闲人，九官当回清闲舞伶。
事情告一段落后，邱望那家伙应该也可以歇一歇了。
在那之前，她大约也如愿战死。
或者是病死。
还记得邱望曾对她说过这身赤融毒虽然需要长年压制稀释但康复是可能的，当初于双就曾经怀疑了，离开邱望之后则完全证实自己的怀疑。
邱望那明明使毒却医者父母心的家伙，根本是在骗她哄她。
有邱望施针时她都还会吐血吐的死去活来，离开邱望后虽依然定时服用汤药可情形还是变糟了。不再有人替她施针，虽然汤药什么的还是有在服用，赤融毒却还是折磨着她。
越来越不意外无耳教如此壮大又长存的原因了，征服世界什么的，只要让剽悍人士都喝下赤融毒就好了，如此一来他们不是变成了手下，就是都死了。
毒发的虚弱和打斗的零碎深浅伤口耗损她的身体，折磨她的精神。
病痛一天天点点滴滴消磨她生的意念。
越来越觉得自己选择进入深水宫敢死队真是最好的选择，让她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将生命有了最好的燃烧。
夕阳西下时她总看的特别专注。
看太阳没了热度与刺目，一丁点一丁点往阴暗群山那边沈落，坠落，渐渐暗去，然后熄灭。她总凝神看着日光在山间彻底熄灭那一刻。
有时会想起母亲，想起阿姨，想起那个平凡的自己，想起不知道自己会这样消耗、然后死去的那些时光。
然后，有的时候会突然很想唱歌，可是却又发现身边早已没了吉他长随左右，而高歌的勇气，也早就已经枯萎。
跟与纪青文的那些日子一起枯萎了。
拼命三郎的不要命生活，让她时常忘记自己曾经以歌唱维生。
那些掌声与笑容，鲜花与赞美，还有谁的转身回眸，都恍如隔世。
敢死队的同伴很早就察觉到她的一日日虚弱，在她长时间沉睡的时刻里总轻手轻脚唯恐惊醒她，还会主动替她将汤药熬好，放在床头提醒她吃。
她吐血吐到从床上跌落时，也会有人悄声来到她身旁照料她。
替她擦去鲜血，将废人般虚弱的她整理干净，可是又都明了她的尴尬与亏欠般很贴心的一言不发。
而等于双毒发时间一过，她可以又提起长弓与箭矢随队出征。
一样可以取人生命。
于双很认真的过着每一天，也很专注的聆听生命尾声的节拍。
可是邱望却提着药箱，再度来到了她面前。
“有人要见妳，宫主派人带过来的，没问题的。”这日同伴里特别照顾她的一位姊姊来到床边这样告诉她，安慰般拍拍她手掌，就带着带邱望来的人出了房间，留下邱望与于双。
其实她一度以为来的会是九官、允儿，或者是姚鱼、容儿的，没想到来的却是邱望。
也是，是她自己要师父别告诉九官那一伙人自己下落的，于是师父就送了一位是医生的半故人过来，延长一下她寿命，顺便刺激一下她低迷的情绪。
许久不见的邱望，背负着日渐浓烈江湖恶名同时依然也风华未减。
灰发青年手上是清冷光泽的大白扇，脚边则是仆役老早就送过来的药箱，立在房间入口凝视着于双，好像她换了一身皮囊那样的仔细打量她。
邱望看着于双，开口便是凉淡一句：“畜牲，妳的头发也剪得太短了吧？”
“哈哈哈哈！”
听到这熟悉的不满语气于双忍不住大笑了，就觉得邱望娘娘第一个会念她的头发！
她微笑解释：“吐血一直沾到洗起来很麻烦，就把它剪到肩膀了。”
邱望淡淡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在她床边坐下。
青年侧脸被窗外的天光给淡淡描了层边，他拾起于双没多少血色的手腕开始把脉并不意外的加上了例行的叨叨念。
“药都有按时吃？”
“有。”
邱望挑眉：“真的？”
“呃，外出长时间砍人时没办法按时吃，真的没办法呀……”
“那补血的药呢？”
“有喔，吃到老娘都快吐出来了，连饭都差点吃不下了。”
“嘁，妳不吃，不用等到别人砍妳，自己就先把血给吐光了。”
邱望温声说着，怜悯般他放轻了语气。
那放软的语调让于双忍不住鼻酸。
然后邱望放开了她的手腕，一双暗灰眸子对上她双眸，可以在他微蹙的眉间与盛着日光的眼底看到一点带着余温的骄矜，还有怜悯的纵容。
眼前的邱望与病榻上的她比起，健康、端正清雅、顾盼生辉，让人神魂颠倒。
和他们俩初遇时恰恰相反。
邱望专注的看着她，开始问诊，就像从前那些日子一样。
“近日，妳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于双讥讽笑笑，“没什么感觉，就快死的感觉吧。”
邱望也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想也是。”
“那你还出现在我面前做啥？要来替我解脱死的利落舒服一点？”
听见这番玩笑话，邱望嘴角笑意更浓，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我是真的可以替妳解去全部赤融毒，虽要一段时间但我可以让妳捡回一命，但从今以后妳只能替我一人卖命，如何？”
“哇，”于双双瞇眼笑得灿烂，这灿烂配上她口中吐出的字句显得很贱很欠打：“那算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要活。”
“于双双！妳！”邱望大怒。
“我是个自私的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哼哼哼哼──”于双愉快大笑。
邱望恨恨看着她。
然后，他低声又问：“如果再加上同妳一起夺回深水笛穗？”
于双楞了，“换我余生都听你命令？”
“是。”
她明显犹豫了，看着邱望，突然自刚刚的从容捉弄邱望变得不知所措。
明明知道邱望是想帮她，可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却还在摇摆犹豫。
想结束这疲惫一切与病痛，又想活着；想要一直聆听纪青文的声音，又想从这可怕的思念魔咒中解脱。
看着邱望，眼前这端正俊美的家伙。
挺直凛然的背脊一点都不像是恶徒，倒像是尹翌凉那类有着侠义名声的翩翩公子，可又护短鸡婆的像只母鸡。
看着这样的邱望，带来无限生机的邱望，于双发现其实自己不想死。
她不想死，只是一直都没有选择罢了。
所以，她点头了。
答应了，只要邱望助她夺回深水笛穗，她这条命能延到何时，这条命就属于七砂楼邱望到何时。
＊下章预告：
捌、濒死猫
毒发的于双双脸色差的像可怕女鬼，唇色凄惨，血从鼻子与口部不断涌出，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像是某种深夜索命的鬼魅。邱望楞楞看着于双双，没想到赤融毒比他想象中来要厉害，于双双才与他分开没多久就变成这副模样。
“快死的感觉。”
于双双那时这样回答他，原来不是开玩笑，这家伙不采取非常手段真的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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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柒 、虚耗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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