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日记》同人）

　　40.
　　我把驾驶座调低，百无聊赖地盯着埃琳娜家的门看。
　　那门用的应该是槭木，Acer Mono，白俄罗斯出产很多。肉红色的直纹，髓斑显著，略重，密度应该在0.7左右,很是耐磨损。
　　你看，不是所有选修课都那么无聊，偶尔也会有趣的。

　　我偏头看了眼仪表板，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转向灯杆，向上，左灯，还原，向下，右灯，再还原……
　　凯瑟琳已经进去好一阵了，我觉得我应该利用这短暂的空档来思考一些很有价值的问题，比如说我为什么会第一百零一次把车停在这条街这个位置，用一种绝对称不上光明正大的表情盯着同一座房子。
　　难怪人家说跟着师娘跳假神，我觉得我在盯梢这条猥琐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不知道现在下去打车回家还来不来得及。

　　后视镜里忽然亮起车头的疝气灯，慢慢减速，远光变成近光，隔了两张车，在我的斜后方街角处空余的车位上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往椅背里靠了靠，就见埃琳娜下来了。
　　我看着她往家门口走，正犹豫着要不要象征性地打个电话提醒凯瑟琳，主要还是要表示一下我的忠心，就见达蒙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他陪着她走过街，像感觉到什么，转眼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并不侥幸地认为他没看见我，或我的车。
　　毕竟我曾经有大半个月就坐在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吃了无数垃圾食物的同时，一直看着他孤零零站在那栋房子下面。他和凯瑟琳往熄了灯拉上窗帘的二楼里看时，我大部分时候都在看他俩。
　　我当时看不清达蒙的表情，可我记得凯瑟琳的样子。
　　面无表情，只是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拢起，眼神很专注，眼底却没有光，黑黝黝一片，只剩下睫毛在眼下覆了厚厚的一层阴影。

　　达蒙此时站在街对面，他的脸我看得仍然不清楚。
　　可我本能地扭了车钥匙打着火，刚挂上起步档就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异响，然后载着我猛地蹿出去。
　　倒车镜里达蒙的身形一闪，已经追了上来。

　　…… …… …… …… …… …… ……
　　…… …… …… ……

　　我车开得并不好，只有用带副刹的练习车时大着胆子开过四档，可看着他和车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我几乎凭着本能拨到高速档，再度将油门踩到底，逆行着开上了城郊公路的单行车道。
　　手心里的汗又湿又冷，滑的几乎握不住方向盘。迎面而来的三厢轿车喇叭按得震天响，擦着驾驶室的门呼啸而过。左边的后视镜被刮掉，在惯性中打着旋往后方飞出去时，达蒙的手拍上了我的侧窗玻璃。
　　“——你疯了？停车，现在！把车停下！”

　　我像没听见，猛地往右拽了把方向盘。车子高速中忽然转向，随即打滑，我花了好大的力才能稳住手没把方向盘丢开。车子呈S型滑出老长一截后，达蒙也终于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我略微松了松油门踏板，心下这时才开始觉得后怕。

　　我在衣摆上蹭了两下，揩掉湿漉漉的汗意。心下不由自嘲，之前不知道，原来我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这样怕看见他。正准备掉头往回开，视网膜里忽然投下阴影，就见片刻前消失的达蒙站在五十码开外。
　　他张开手朝着车头。像要把车拦下来。
　　而我右手握着排杆，右脚下踏的，一边是油门，一边是刹车。

　　凯瑟琳说，等有一天他明白了自己真的要的是什么，他会后悔。
　　那晚在酒会他掐住我的手时说，你已赌够气，同我回去。

　　我想这是我离开他和他那栋令人讨厌的房子之后，第一次真正有机会做一次选择——我可以为他停下来，我也可以继续往前走。
　　来这里一年，我一共跟他走了两次。第一次害死了我的朋友，第二次几乎再度害死我自己。这件无头的公案已经两审终审，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早就足够作出有罪判决，收入案宗永不再审。
　　所以这一次我要是再停下来，一定是脑袋被牛踢了。

　　我犹豫了一瞬，脚略略往右移动了两公分，一径踩到底。
　　转速表从六十度指向一百二十度，直直地向着达蒙撞过去。彼时车子离他已经近到足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那双习惯性微微眯起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映着车灯的光，几乎有了流泪的幻觉。
　　他不闪不避，隔着挡风玻璃看着我。我踩着油门的右脚微微发抖，不错眼地看着他，移开右手按上膝盖，牢牢地用力压下去。

　　旧式的老爷车撞上人时发出的异响远比我想象中沉闷的多。
　　我几乎在车头凹陷的同时本能地松开了右脚。可近一吨的车仍不可避免地随着惯性猛冲向前，然后因为骤然减速脱档开始剧烈颤动。
　　车子猛地耸了两下，终于熄了火。

　　我不敢停在原地，手抖抖索索握住钥匙，再度打火。
　　可刚刚摸上钥匙腕上就突遭大力，肩胛随即发出清晰的骨骼摩擦声，带着我的身子呈九十度扭曲翻转面向侧后方，迎上达蒙的脸。
　　他的表情怪异，声音反而温柔极了，“怎么，还想再碾一次？”

　　…… …… …… …… …… …… ……
　　…… …… …… ……

　　这条路没路灯，车前灯虽固执地亮着，却更显得车内格外的晦暗。半敞开的车篷外漏进的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我只能看清他的眼。
　　眼白处血丝密布。我觉得他想杀了我。
　　他扭着我的右手，极缓慢地倾身压下来，胸口几乎贴着我侧肩，脸悬在我上方七八公分的位置，轻声问，“刚才为什么不停车？”

　　我本能地选择了安全的话题岔开，“凯瑟琳也在屋里。”
　　——凯瑟琳和埃琳娜在同一栋房子里，你应该要回去救美才对。
　　他像没听到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停车？”

　　我尽量忽视心里涌上来的怪异感，维持着最安全的话题，“凯瑟琳是被邀请进去的，你和斯特凡都不在，你不担心吗？”
　　达蒙的手似乎松了一瞬，却在下一秒加大了数倍的力道，几乎捏断了我的手腕，始终执着于问题地答案，“——为什么不停？”
　　耐心终于告罄，我垂下眼睫，“我为什么要停？”

　　他猛地伸手拽着我的头发逼我看向他，眼底没有光，却有什么物质急速流动，像波涛汹涌的激流表面，“真这么恨我？”
　　我摇摇头，“恨太花力气，所以不，我不恨你。”
　　达蒙牵了牵嘴角，忽然朝着我压下来。他的脸在我眼前迅速放大，我还不及反应，就觉唇上一凉，传来极柔软绵密的触感。

　　那感觉像他的人一样，透着矛盾，冷极了。

　　我的后颈膈在方向盘上，驾驶座的安全带勒着脖子，头顶抵着减速玻璃内侧，双腿犹困在座位下方，左手也曲折着被压在身后。
　　其实就算是再多给我一对手脚也未必有任何反击之力，更别说现在还被限制着的我。所以我只能咬着牙，几乎带着恨意地盯着他。

　　“——别这样看我。”
　　达蒙似乎叹了口气，大手轻轻地覆盖上我的眼睛。约莫因为我的头始终扭动挣扎，他的手进而又往下移了半寸，盖住了我的鼻子。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触觉听觉由是变得异常灵敏。我能听清楚他略带急促的呼吸，还有嘴唇上濡湿柔软的感觉。
　　而因为透不过气，肺像要烧起来，本能地想要张口。

　　威武不能屈的我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达蒙似乎迟疑了一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倔呢？”
　　我一怔，只觉他握着我右肩的手猛地用力，肩膀脱臼的瞬间我下意识倒吸了口气，上下牙微松，随即有异物乘虚而入。

　　空气带着曾经一度熟悉的冷香渡过来，那种侵入感在看不见的时候变得格外清晰，我发狠欲咬，他似有所觉，掐住了我的下颌。
　　这种压迫感让我倍觉屈辱，心下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时间像被无限制拉伸，过得格外漫长。

　　…… …… …… …… …… …… ……
　　…… …… …… ……

　　达蒙终于放开我扬起头，被反剪在身后的左手得到自由，我运足了颈劲朝他近在咫尺的右脸甩过去，却被他截住猛地磕在收音机上。
　　他的鼻尖轻轻擦过我的，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带着恶意地问我，“你刚才不还想撞死我，怎么就这样被我吻了都还不哭呢？”
　　我仰头靠近他，咬牙切齿道，“——达蒙，你去死。”

　　他错愕一瞬，随即像听到极有趣的事一样大笑不止。
　　我亦笑起来，带着同样的恶意，“我怎么忘了，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是不是？你的大脑细胞和你的新陈代谢一起死亡，你一百多年没有任何进益，所以凯瑟琳不要你，埃琳娜也不要你，是不是？”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极大，连瞳孔都开始发红。

　　我笑得近乎残忍，故作的假笑里似乎真的有了些开心的意味，“她们都不要你，所以和斯特凡比永远是失败者的你才会在我这里寻找存在感，认为不管你怎样，还是会有这么个人要你的，是不是？”
　　达蒙高高地扬起手，“不是这样的，你闭嘴——”
　　我用空出的左手揩了下眼角，刚才笑得太大声，眼泪都呛出来了。见他的手只是悬在半空迟迟没落下来，我有恃无恐，刻意放轻了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道，“可是怎么办？我已经不爱你了。”

　　达蒙的脸迅速变化，唇下的尖牙猛地长出来，随即又缩回去。如是数次，他终于像完成了一场战役，疲惫地松开了钳制我的手。
　　他张了张嘴，喑哑道，“你和凯瑟琳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捧着右胳膊，好心地告诉他，“你杀了我以后。”

　　达蒙一滞，像想起什么，短促地笑了两声，忽然伸手盖在自己脸上，哑着嗓子自嘲，“原来你早就知道她不在墓里。”
　　我毫不介意用软刀子捅他，“嗯，她不想见你。”
　　达蒙良久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道，“那今天呢？今天晚上，她想做什么，杀了那些因为她困了一个多世纪的老朋友，还是杀了我？”
　　凯瑟琳没想杀你呢，可我不打算告诉你。

　　达蒙以为我默认了，所以这一次沉默得更久些。半晌才抬起头看进我的眼睛里，极轻的，几乎带着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呢？”
　　我耸耸肩，疼地咧了下嘴，“我原本以为约翰会杀了你。”
　　他把头低下去，整个人缩在后座里。半个车篷拉出的阴影把他埋得干干净净，气息都弱下去，几乎消失了存在感。

　　我见状解开安全带，用左手去推车门，不及迈下去，达蒙忽然拽了我一把。我以为他反悔准备杀了我，却见他极快地帮我把脱臼的右手还原回去，然后掐着我的下巴，逼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黑黝黝的，发散开，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那优雅的声线彼时听起来极具蛊惑性，他极缓慢地告诉我，“从现在起，你不会记得之前认识我，你今天第一次见到我……”

　　…… …… …… …… …… …… ……
　　…… …… …… ……

　　我失神片刻，待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再度上路。不同的是这一次没再逆行，而我也只是好好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驾驶座上的人转过头看着我，“——感觉好些了么？”
　　我看着他，额发被风吹得晃了晃，表情看上去很柔和。

　　他眉梢微微上挑，极端优雅道，“你好，我叫达蒙。”
　　我仍旧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挂不住了，才支颌笑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达蒙·萨尔瓦多先生？”
　　我妈从小就教导我，一个人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要认。因为有眼在看，有耳在听，你的一切行为都被记录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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