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蛇影

　　他的目光骤然被吸引，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周医生？”

　　眼前这位男医生，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身形颀长挺拔，往那儿一站，便如一株历经风雨的苍松，自有股沉稳轩昂的气度。他的面容堪称英俊，脸部线条利落硬朗，却又在眉宇间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柔和。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金边眼镜，像是精心挑选的配饰，不仅为他平添了几分学者特有的儒雅温润，更似一面精巧的透镜，将他眼底深处那份对医学的执着热忱与沉淀的智慧，都清晰地映照了出来。

　　忽然听见这熟悉的招呼声，周医生循声扭过头，视线落在对方脸上的瞬间，便认了出来——这不正是自己昔日好友兼战友尹柏萧身边那位得力的副官吗？惊喜如电流般窜过，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声音里满是意外：“桑副官！”

　　他一边抬手示意身旁的见习生先去忙别的，一边迈着快步走到桑矾逸面前，脸上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像水波般层层漾开。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桑矾逸的肩膀，语气兴奋又熟稔：“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你这精气神，还是和当年一样，半点没减，依旧是这么意气风发！”

　　“周医生过奖了。”桑矾逸微微颔首，语气谦逊地回应道。

　　周医生紧接着便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柏萧呢？”

　　此时，尹柏萧正在宿舍里，正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手中的花名册，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门外传来桑矾逸那辨识度极高的嚷嚷声：“大哥，你看谁来啦！”

　　尹柏萧一听这动静，便知道定是来了客人，赶忙放下手中的花名册，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迎接。

　　跟着桑矾逸走到宿舍门口，尹柏萧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个面带笑意的身影上——正是周品孝。周品孝一见到他，脸上的笑容更盛，热情地喊道：“柏萧！”

　　“品孝！”尹柏萧的声音里同样裹着浓浓的惊喜。

　　人生何处不相逢，而每一次不期而遇的相逢，都像一场酝酿已久的久别重逢。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惊喜，就如同在人潮汹涌的街头苦苦寻觅，蓦然回首，却发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此刻，他们便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仿佛等待这一面，已过了许久。

　　尹柏萧看着眼前的周品孝，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品孝啊品孝，这一别便是多年，再次相见，他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细细算来，快有十年了吧？还记得当年，他还打趣说自己眼看就要三十岁，可如今瞧着，依旧显得那么年轻精神。

　　再反观自己，尹柏萧却觉得这些年悄然间改变了太多。这十年的时光，人还是那个人，可经了岁月的打磨与世事的洗礼，身上的气息、眉宇间的神色，似乎都有了些微妙而深刻的不同。所以，在这重逢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尹柏萧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和这位故友好好坐下来长谈一番。聊聊那些尘封在记忆里、难以忘怀的人和事，也想知道彼此这些年，都是怎样一步步走过的。

　　然而，眼下的时间显然并不合适，宿舍这个地方，也终究不太适合畅所欲言。长谈嘛，本就该是在闲暇无事的时候，寻一个安静清幽的所在，沏上两杯香浓的咖啡，或是泡上一壶热气腾腾的好茶，在那份悠然惬意的氛围里，慢慢倾诉，细细聆听。

　　尽管如此，尹柏萧脸上的热情丝毫未减，他连忙招呼道：“来来来……快坐。”他亲自引着周品孝走到座位旁，又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从军区带来的红酒，为周品孝斟上。

　　周品孝端起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下，开口问道：“矾逸刚才跟我说，军部要重开圣保罗医学院的预科班？”

　　尹柏萧脸上立刻漾起笑容，乐呵呵地应道：“呵呵呵，确实有这么回事，这是高层交付下来的定向培养计划。”

　　“那可太好了！”周品孝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开心地拍了拍尹柏萧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期待，会心地说道：“这么一来，我们以后就能常见面了。而且，说不定还能互相切磋切磋医术呢。”

　　尹柏萧关切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周品孝闻言，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慨：“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过着两面人的生活罢了……”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对了，文晶。她也在这里。”

　　“文晶。”这两个字落入耳中，尹柏萧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身影。记忆中的她，总是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双马尾，走起路来，那马尾便在脑后一晃一晃的，像极了一只灵动的金丝燕在翩翩起舞。她有着一张苹果般圆润饱满的脸庞，上面镶嵌着一双黑珍珠似的明亮双眸，那里面仿佛藏着整片星空的璀璨光芒。还有那白皙如雪的皮肤，衬着精致小巧的五官，活脱脱像一位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小精灵，娇俏又可爱。

　　十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一瞥，便已悄然溜走。尹柏萧心里暗自思忖，那丫头如今，应该已经出落成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吧？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正想开口询问她的近况，周品孝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先一步说道：“她正在休假呢，等她回来，我让她过来找你。你们也确实有很多年没见了，该好好聊聊。”

　　尹柏萧正想再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通加密来电。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按下了接听键，声音低沉而沉稳：“喂。”

　　“尹少将！还记得我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又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熟稔与亲切。

　　“林教官。”尹柏萧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喜，立刻便认出了对方——正是来自B军区的林伟强教官。他的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带着笑意说道：“久违久违！真是好久没联系了，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当然是带着重要事情的风啊。”林教官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这儿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政府要重启圣保罗医学院了？”

　　一旁的周品孝耳力极好，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当“圣保罗医学院”这几个字传入耳际时，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尹柏萧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是的。”尹柏萧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十分肯定地应道：“我现在就在医学院的宿舍这边。”

　　“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教官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意味，紧接着说道：“我想举荐一条‘小蛇’进来，你看这事可行吗？”

　　“小蛇？”尹柏萧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一顿，露出几分意外和疑惑。他心中瞬间了然，瑆洲军方培训的特工，向来都是以蛇为代号的，这其中，便包括他自己，还有旁边坐着的周品孝。那么林教官口中的“小蛇”，莫非是指……他压下心头的疑惑，追问了一句：“为何突然要举荐小蛇进来？”

　　“你的代号不就是【森蚺】吗？”林教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语气中满是对尹柏萧能力的信任，“以你的力量和手段，还管不住一条小小的嫩蛇？”

　　尹柏萧闻言，指尖在裤缝边轻轻摩挲着，进一步问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小蛇’？”

　　“金环蛇。”林教官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报出了这个代号。

　　尹柏萧听到这三个字，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眼中充满了显而易见的诧异。一旁的周品孝也听清了这个代号，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惊到了一般，脸上原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金环蛇这个代号，他们其实都不陌生。尤其是前不久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周品孝，心中更是掀起了波澜：难道是她……竟有这么巧的事？

　　只听林教官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她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高层已经商议过，想让她进入圣保罗医学院学习。”

　　尹柏萧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诧异从未出现过一般。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平稳地应道：“那好吧。让她过来。”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周身那股沉稳笃定的气场丝毫未变，仿佛刚才应下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周品孝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显然，这个“金环蛇”的出现，让他心里也打起了几分盘算……

　　几个小时后，像是在寂静中熬煮着时光，夜空终于不情愿地褪去了浓墨般的深邃，一点点透出微光。东方的天际，先是一道极淡的亮痕，如同被不小心划开的绸缎，上边晕染着朦胧的绿意，像是初春嫩芽刚探出头的羞怯；下边则泛着娇嫩的粉红，宛如少女脸颊上的红晕。这抹光亮渐渐蔓延、加深，最终化作一片绚烂的金红色，如同熔化的黄金般铺满了半边天空，将柔和而温暖的色彩轻轻洒落在静谧的校园里，教学楼的轮廓在霞光中渐渐清晰，树叶上的露珠也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尹柏萧还在沉睡中，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太安稳的梦。床头柜上的手机却毫无预兆地响起，那尖锐的铃声像是一把锋利的锥子，瞬间刺破了房间的宁静。他猛地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下一秒便被警觉取代，一把抓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线人急促而带着喘息的声音：“……尹教官，是沈俊晗，就是昨天被惠安区警署抓的那个，昨夜又在白象区马六甲坊闹了事，现在人全被扣起来了。”

　　“花名册上还有一个叫郑桐纤的，对不对？他也在里面？”尹柏萧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

　　他眉头紧紧一皱，目光锐利地扫向墙上的挂钟——指针清晰地指向6:47。原本今天的日程表上，一早是要去几个学生家里做家访的，可现在看来，所有计划都得临时调整了。“这帮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不容错辨的威严。

　　“oh，my god！”桑矾逸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间教师办公室的空间着实不大，刚一踏入其中，便能瞧见四处都布满了随风轻轻飘荡的蜘蛛网，那些纤细的丝线纵横交错，宛如岁月精心编织的薄纱，无声地诉说着这里长久无人问津的荒芜。很明显，这个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经过认真打扫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与尘埃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桑矾逸走到门边，伸出手按下了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开关。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吊灯虽然应声亮了起来，可迸射出的黄色灯光却格外昏暗，光线微弱而无力，仿佛是一位迟暮老人那微弱的呼吸，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带着颓败感的“温暖”。再看墙面，到处都是各种涂鸦过后留下的图案，那些色彩斑斓却又显得杂乱无章的线条和图形，仿佛在争先恐后地讲述着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属于少年们的青涩与张扬的青春故事。

　　格子间式的办公桌上，更是一片狼藉，不堪入目。高高摞起的书本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那灰尘积得仿佛能埋下一颗种子，轻轻一吹，便能扬起一小片呛人的尘雾，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飘散。桌子旁边还放着一桶没有吃完的方便面，此刻面条早已变得软烂，汤汁也浑浊不堪，显然已经彻底腐败，正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周围还有许多空着的塑料瓶和各种零食包装袋，它们杂乱无章地散落在桌面和桌脚，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混乱与无序。

　　桑矾逸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正准备开始打扫卫生，尹柏萧便推门走了进来，沉声道：“我先出去一趟，你先忙吧。”桑矾逸惊诧地抬起头，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家访吗？怎么突然要出去？”尹柏萧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说道：“计划有变，家访先不去了。”

　　当白象区警署那扇厚重的透明玻璃门被尹柏萧用力推开时，“哗啦”一声轻响打破了前厅的沉闷。原本百无聊赖的值班警员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打着哈欠，那张大的嘴巴仿佛能轻轻松松塞下一个鸡蛋，眼睛也半眯着，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尽显通宵值班后的困倦之意。

　　“你好，我是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新来的教官。”尹柏萧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径直走到值班警员的桌前，语气平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昨晚闹事的那伙飞车党当中，有五个是我的学生——沈俊晗、薛耀溪、范涵霖、邹宸绎、郑桐纤。我要带走他们。马上。”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刹那间，整个警务前厅瞬间安静下来，原本或坐或站、低声交谈的警员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尹柏萧，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值班警员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尹柏萧那双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眼神深邃而凌厉，仿佛能洞察人心底的一切，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不寒而栗。警员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从椅背上弹起，坐得笔直，脸上的困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与疑惑，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尹柏萧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动作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军方证件和一份盖着清晰钢印的政府文件，证件和文件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庄重而威严的光泽。

　　“圣保罗医学院？我记得这所学校已经破产好几年了呀。”值班警员一边接过文件仔细看着，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脸上满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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