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祺局

作者:墨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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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探与暗涌


      日子不紧不慢地滑过,像窗外那盆绿萝悄然抽出的新芽,无声,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的生命力。

      沈砚舟的恢复计划,在陈老的严密监控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来自林骁的默许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推进。物理治疗、信息素稳定剂注射、营养支持、心理疏导……日程表排得密不透风。他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严格遵循指令,一丝不苟。脸色从惨白转向带着病气的浅淡,清减下去的体重缓慢回升,虽然依旧单薄,但那股萦绕不散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正被一种内敛的、沉淀下来的力量感所取代。只是眉宇间的阴郁和眼底深处化不开的疲惫,像冬日湖面下顽固的冰层,从未真正消融。

      林骁出现的频率,稳定在一个微妙的区间。每日一次,时间不定,停留时长也全凭心情。有时是清晨,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扔下几份需要他“参谋”的、与“普罗米修斯”或陆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商业文件,便靠在窗边,对着手机处理邮件,一言不发,只偶尔抬眼,目光扫过沈砚舟伏案的侧影,停留片刻,又漠然移开。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和指尖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

      有时是深夜,裹挟着外头的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问他睡了没有,也不开大灯,只拧亮床头一盏光线柔和的阅读灯。他或许会带来一碗尚有余温的、某个老字号私厨熬的汤,或是一碟精致到过分的、明显不是医院出品的夜宵,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丢下一句“陈老说你晚上又没吃多少”,便不再多言。自己则拖过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就着那点昏黄的光,看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带来的、晦涩难懂的专业报告。沈砚舟若醒着,会沉默地、小口小口吃掉那些东西,味道往往寡淡,但能暖到胃里。林骁若发现他没动,会冷冷瞥过来一眼,那眼神像带着冰碴,能冻僵空气。沈砚舟便垂下眼,拿起勺子。然后,病房重归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几乎同步的呼吸声,在灯光晕染的小小空间里,微妙地交织。偶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或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轻叹,来自沈砚舟。林骁翻页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顿一顿。

      他们很少交谈。交谈的主题,也仅限于“公事”。关于“伊甸之匙”基金会的资金流向追踪,关于陆深可能的藏身地分析,关于东南亚那个私人实验室的渗透计划。沈砚舟思路清晰,言辞犀利,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林骁和祁寒团队忽略的盲点。林骁会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扶手,偶尔打断,提出更刁钻的质疑。争论在所难免,言辞偶尔会变得尖刻。沈砚舟会抿紧唇,眼底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冷光,但很快又被更深的、近乎漠然的平静覆盖。林骁则会移开视线,下颌线条绷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但最终,总有一方会退让,或是沈砚舟抛出更详实的数据支撑,或是林骁用一句冷硬的“按你说的试”终结话题。默契在冰冷的交锋中,悄然滋生。

      盛然偶尔会来,带着咋咋呼呼的活力,试图搅动一池死水。他会讲些圈子里的八卦,抱怨生意上的麻烦,或者强行拉着沈砚舟点评最新的财经新闻。沈砚舟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简短地回应一两句,疏离而有礼。盛然也不在意,兀自说得起劲,目光却总在林骁和沈砚舟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有一次,他带来一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纯白的花瓣,亭亭玉立。沈砚舟的目光在那花上停留了片刻,很轻地说了声“谢谢”。盛然走后,林骁盯着那盆花看了很久,久到沈砚舟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最终只是起身,走到窗边,将那盆花摆在了阳光最好的位置。

      最出人意料的访客,是祁寒。他总在深夜出现,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带来最新、也最血腥的情报碎片。关于“伊甸之匙”某个海外账户的异常调动,关于陆深某个化名在黑市购买违禁生物材料的记录,关于东南亚实验室附近近期增加的、不明身份的武装巡逻。他的声音平直,不带感情,仿佛在宣读一份天气报告。但沈砚舟总能从他最简洁的陈述里,捕捉到最关键的危险信号。他会问出几个精准到可怕的问题,祁寒则会用更简洁的方式回答。两人的对话高效得像机器对接代码,冰冷,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属于同类的默契。林骁通常沉默地听着,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在指间缓慢转动,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只有一次,祁寒提到截获的一段加密通讯,疑似指向陆深正在寻找一种能“稳定高契合度基因样本”的稀有催化剂,据说与沈砚舟幼年时期接受过的某种“引导性治疗”有关。沈砚舟当时正在喝水,闻言,手腕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林骁转着烟的手指停了,目光如炬,射向祁寒。祁寒迎上他的视线,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那晚,林骁在病房里待到天快亮,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尽管他一支也没点。沈砚舟背对着他侧卧,一整夜,呼吸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试探,在无声处进行。

      沈砚舟开始尝试走出病房。最初只是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站一会儿,看着楼下花园里病患蹒跚的身影,目光空茫。后来,他会下楼,在保镖不远不近的跟随下,在医疗中心后面的小花园里慢慢走一圈。脚步很慢,带着伤愈后的虚浮,但他走得很稳,背脊挺直。林骁第一次“偶遇”他散步,是个阴天的午后。他刚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加急文件,抬眼就看见沈砚舟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一丛凋谢的月季旁,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露出那道狰狞的疤,侧脸在铅灰色天光下,白得几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瓷像。林骁的脚步顿住了,文件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变形。沈砚舟似有所觉,转过头,视线与他撞上。很平静的一眼,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看见一个陌生人。然后,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沿着石子小路,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回了大楼。林骁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清瘦倔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许久,才抬步跟了上去,脚步比来时重了几分。

      他开始让人每天送一束新鲜的白雏菊到病房,不署名,没有卡片,只是每日一换,插在窗台那个素净的玻璃瓶里。沈砚舟从不过问,只是每日清晨,会对着那束沾着露珠的花,静静看上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洁白的花瓣。某个清晨,林骁推门进来,正撞见他这个动作。沈砚舟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拿起床头的平板,开始处理信息。林骁也没说话,走到窗边,拿起喷壶,给那束雏菊喷了点水。水珠滚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两人之间,隔着一束花的距离,无人言语。

      试探的触角,也伸向更深处。沈砚舟的身体检查报告,林骁要求陈老事无巨细,每日呈报。腺体恢复指数,信息素波动曲线,神经反应阈值,甚至睡眠质量评估。他看得极其仔细,用审视一份上亿合同的目光,分析那些冰冷的数据曲线。陈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份加了密的、关于沈砚舟心理评估摘要的报告,单独放在了林骁桌上。那上面用专业的、克制的语言,描述着“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显著”、“存在自毁倾向风险(低)”、“情感隔离明显”、“对特定对象(指代林骁)存在矛盾依赖与回避”等字眼。林骁盯着那份报告,看了整整一夜,指尖的烟燃尽,烫到了皮肤,才恍然惊醒。第二天,他照常出现,神色如常,只是眼底的血丝更重了些。他不再只是扔下文件就走,有时会坐在那里,处理自己的公务,一坐就是半天。沈砚舟起初有些不自在,后来也渐渐习惯,只当他是空气。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却挥之不去。

      一次,沈砚舟的康复训练强度加大,结束后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被保镖扶回病房时,几乎虚脱。林骁那天来得晚,推门看见他蜷在沙发上,裹着毯子,闭着眼,呼吸急促,脆弱得像下一秒就会碎掉。陈老正在给他做紧急检查,低声说着“过度训练”、“信息素轻微紊乱”之类的术语。林骁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拿起沈砚舟搁在茶几上的、写到一半的行动风险评估报告,看了起来。他的存在感太强,沈砚舟无法忽视,缓缓睁开眼,眸光涣散,带着未褪尽的痛楚和疲惫,望向林骁。林骁没抬头,只是用红笔在报告某处划了一道,声音冷硬:“这里,风险预估不足。对方在马来西亚的据点,可能有重型火力,你的人渗透方案太理想化。”

      沈砚舟的呼吸滞了滞,没反驳,只是重新闭上眼,额角渗出更多冷汗。陈老检查完毕,开了针剂,示意护士注射。细长的针头刺入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时,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林骁翻页的手,停了下来。直到注射完成,沈砚舟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呼吸渐匀,他才重新拿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快速写下一行字,字迹凌厉:“休整三日,计划调整后再议。”然后将报告轻轻放回茶几,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点了支烟。这次,他点燃了。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沈砚舟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沉沉,视线模糊中,只看到那个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和窗外沉沉压下的暮色。

      有些东西,在冰冷的“合作”框架下,悄然变质。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闷雷滚过天际,暴雨如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林骁因一个跨国并购案的紧急视讯会议,耽搁到深夜才来。推开病房门时,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光。沈砚舟已经睡了,侧卧着,背对门口,薄被下的身体轮廓清瘦得惊人。

      林骁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看了他一眼。沈砚舟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在做噩梦。林骁几乎能肯定。那狰狞的疤痕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本想放下东西就走,脚步却像被钉住了。雷声再次炸响,沈砚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极轻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料,指节泛白。

      林骁的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传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俯下身,伸手,想要碰触他,将他从梦魇中拉出。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颤抖的肩膀时,猛地顿住。

      他在做什么?安慰他?以什么身份?合作伙伴?债主?还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可笑的守望者?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沈砚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在闪电的映照下,空洞、惊惶,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直直撞进林骁的眼底。那一瞬间,林骁看到他眼中清晰的、不设防的脆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做噩梦了?”林骁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他直起身,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只是错觉。

      沈砚舟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涣散了几秒,才渐渐聚焦。他看清是林骁,眼底的惊惶迅速褪去,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冷漠覆盖。他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动作却因为梦魇后的脱力而显得有些笨拙。

      “没事。”他哑声说,别开脸,避开了林骁的视线,也避开了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林骁先他一步,拿起了水杯,递过去。动作很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指尖不经意间相触,沈砚舟的手指冰凉,林骁的指尖温热。两人都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分开。水杯晃了一下,几滴水溅出来,落在沈砚舟的手背上。

      “谢谢。”沈砚舟接过杯子,小口啜饮,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骁没接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冲刷得模糊的城市灯火。雨声嘈杂,更衬得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那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在两人心头,沉甸甸的。

      “那个计划,”沈砚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关于释放我在东南亚出现的假消息,引蛇出洞的部分,我重新计算了风险系数和撤离路线。这是修订版。”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薄薄的平板,解锁,调出一份文件,递给林骁。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个在梦魇中颤抖的人,只是林骁的幻觉。

      林骁转身,接过平板,就着窗外微弱的光,快速浏览。修订后的计划更加周密,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撤离路线也增加了冗余备份,甚至考虑到了当地复杂的政治势力和武装冲突风险。堪称完美。但也……更加冒险。他将自己暴露的风险,计算得精确到毫厘,却又将自身安全,置于一个微妙的、依赖于快速反应和外部接应的平衡点上。

      “你把自己当成了最大的诱饵。”林骁放下平板,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昏暗的光线,落在沈砚舟脸上。

      “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沈砚舟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只有我出现,陆深才有可能亲自露面,或者派出足够分量的人。东南亚的实验室,是他近期活动的核心,他不会轻易放弃。风险与收益成正比。”

      “你的命,也是收益的一部分?”林骁的声音冷了下去。

      沈砚舟沉默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幕,侧脸线条在闪电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我的命,早就标好了价码。现在,是兑现的时候。”

      “谁给你标的价?我吗?”林骁逼近一步,气息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即使他是个Beta,此刻散发出的气场也足以让任何Alpha感到窒息,“沈砚舟,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拿它去当什么狗屁诱饵!”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寂静的雨夜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被触动的震动。他猛地转回头,看向林骁,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嘲讽,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那你告诉我,林骁,”他嘶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命,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一件需要妥善保管、不容有失的昂贵物品?还是一个……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或者,只是你林大少爷一时兴起,捡回来的、需要负责到底的麻烦?”

      林骁被他问得一窒。他死死盯着沈砚舟,胸膛微微起伏。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骤然阴沉下去的脸,和沈砚舟苍白倔强的面容。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在噼啪作响。

      “都不是。”良久,林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它属于我。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用在哪里,由我说了算。你想拿去冒险?可以。但必须在我的棋盘上,按照我的规则来!明白吗?”

      这不是情话,是宣示主权,是最赤裸的占有,也是最扭曲的保护。

      沈砚舟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电闪雷鸣中,眼神凶狠如困兽,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的男人。心底那堵冰封的高墙,仿佛被这狂暴的雨夜和更狂暴的宣言,撼动了一丝裂缝。冰冷的雨水似乎顺着那裂缝渗了进来,化作滚烫的、混乱的洪流,冲撞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凄凉,又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林骁,你真是个混蛋。”他笑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混着脸上未干的冷汗,狼狈不堪,“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所有物?你的禁脔?还是你证明自己无所不能的战利品?”

      林骁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痛得他呼吸一滞。他猛地伸出手,捏住沈砚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指尖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骨骼。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更混乱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当你是沈砚舟!”他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是那个把我耍得团团转、又差点死在我面前的混蛋!是那个满身是刺、心里藏着一座冰山的疯子!是我他妈这辈子都甩不掉的麻烦!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只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沈砚舟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忘了流,只是睁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林骁也像是被自己的话惊到了,捏着沈砚舟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狼狈的慌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只有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玻璃,也冲刷着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合作”与“恨意”的薄冰。

      最终,是沈砚舟先动了。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任由林骁捏着他的下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林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暴怒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他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沈砚舟皮肤微凉的触感。

      “计划,按修订版执行。”林骁转过身,背对着沈砚舟,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我会亲自带队。你的一切行动,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这是底线。”

      说完,他不等沈砚舟回答,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隔绝了室内室外两个世界。

      沈砚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上,下巴上还残留着被用力捏过的、火辣辣的痛感。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紧闭的房门,眼神空洞。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被捏痛的下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骁指尖的温度和力道。很疼。但奇怪的,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却仿佛被这疼痛,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有冰冷刺骨的风灌进来,却也带来了一丝……陌生的、滚烫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暖意。

      混蛋。

      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却不知是在骂林骁,还是在骂……依旧会对这样的“混蛋”产生波动的、不争气的自己。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污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与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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