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暗影中的人

　　2006年5月 扎卡维营地 自由

　　唐纳德走出羁押室的第三天傍晚，营房的铁皮门被轻轻推开时，他正对着墙角开裂的水泥地发怔。门框上晃进个高大身影，是扎卡维手下的物流主管 —— 另一个也叫阿布的男人，帆布制服上还沾着库特沙漠的细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旧皮带扣，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阿布的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却快速闪避了一过唐纳德的眼睛，他往房间里扫了圈，确认没有旁人后，才从口袋里摸出张揉皱的纸片，“上面是谢赫的安排 —— 你高升了，以后跟着我，专门负责他亲自交代的事。”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唐纳德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却透着几分僵硬，“祝贺你。”
　　唐纳德的指尖攥紧了膝盖上的粗布裤缝，喉结滚了一下。他没问 “为什么是我”，只看着阿布转身时绷紧的后颈 —— “你经受过了考验……，不是吗？”那姿态里藏着的不是祝贺，更像一种仓促的逃离，规劝修改扎卡维的命令，加入了自己的私心，他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说话，总觉得别扭些。
　　没人知道，就在唐纳德跟着扎卡维离开训练营的前一夜，扎卡维那间地下密室的石墙还回荡着阿布的争执声。煤油灯的光在石墙上晃出细碎的影子，阿布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你把这种人放在谢赫身边？对他的怀疑还没有彻底洗干净，万一……”
　　“万一他是敌人的眼线？” 扎卡维没等他说完，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古兰经，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情报。坐在他右侧的老人缓缓抬了头，是谢赫??阿卜杜勒 - 拉赫曼??穆罕默德??乌莱扬，白须上还沾着昨夜祈祷时的椰枣碎屑，眼镜片反射着煤油灯的微光。自从扎卡维失去麦格迪西这个智囊后，这位活跃在伊拉克北部逊尼派的神职人员，在扎卡维从阿富汗辗转伊朗、最终扎根伊拉克北部时，就成了扎卡维离不开的精神支柱 —— 每周一次的密室会议，只有他们三个能决定 “圣战” 的走向。
　　阿布的眉头还拧着，乌莱扬却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像老树皮摩擦般沙哑：“阿布，谢赫的心思要往远了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点，“如果他真是我们的人，这是重用；如果他是叛徒 ，可以利用他传递错误情报，麻痹对手——” 老人顿了顿，枯瘦的手指突然在脖子上横向一划，指甲缝里嵌着的细沙簌簌落下，动作慢却狠，像刀割过空气，“还可以当个人质。任何敌人要动谢赫，都得先掂量掂量他的命。一但感觉情形不对，” 他的拇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立刻清理干净。”
　　煤油灯的火苗颤了颤，把乌莱扬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像个张开翅膀的黑影。阿布看着那道划过空气的手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和所有独裁者一样，最关键的话，总得由独裁者亲口来定音：“当然，你要看紧点。”扎卡维的粗鄙与没文化，却总在最后那一丝凶狠中暴露无遗。

　　伊拉克北部的集镇总裹着层挥不散的沙尘。唐纳德站在 “哈米德杂货铺” 褪色的蓝布帘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布裤缝 —— 这是他从羁押室出来后改不掉的习惯。土黄色夯土房连成排，隔壁馕店飘来的芝麻香混着香料味，被正午的热风卷得发腻，远处偶尔传来武装巡逻车的引擎声，像根绷紧的弦。
　　“要的那种土耳其红茶得在里屋找，您稍等。” 杂货铺老板是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说着撩起布帘钻进昏暗的内间，木货架碰撞的声响里，唐纳德的目光飞快扫过街角 —— 两个裹着黑色罩袍的女人正低头走过，墙根下卧着的野狗耷拉着耳朵，一切看似寻常。
　　直到一道阴影突然覆上来。有人从侧面凑过来，深蓝色头巾裹得只露双眼睛，眼尾有道浅疤，是法迪斯。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沙尘磨过的颗粒感，落在唐纳德耳边：“阿布，是我。”
　　唐纳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 —— 这声音他太熟了，是当年在摩苏尔一起摸过哨的老搭档。没等他开口，法迪斯已经攥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指腹飞快蹭过他的掌心，像是在确认什么：“你留的红绳信号，我三天前就在橄榄树底下看到了。” 他的目光扫过唐纳德胸前 —— 那里别着枚廉价的星月徽章，是新身份的标志，“我连夜把情况报上去，海豹那边今早刚回电，暂停解除营救计划。”
　　“他们现在让我跟着扎卡维身边做事。” 唐纳德的声音比法迪斯更低，嘴唇几乎没动，同时伸手去摸口袋里那张揉皱的工作安排纸片，指尖刚碰到边缘，就听见内间传来老板的脚步声。他立刻收回手，目光瞟向布帘，“他们没完全信我，但可以肯定…… 我是‘双用的棋子’。”
　　“棋子？” 法迪斯的眉峰挑了下，飞快从袖管里摸出张折成方块的纸片，塞进唐纳德的手心，“上面是新的联络频率，每周三下午，在河湾的芦苇丛。” 布帘 “哗啦” 一声被掀开，老板举着个锡罐走出来，法迪斯立刻后退半步，转身时故意撞了下唐纳德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小心——”

　　唐纳德攥紧手心的纸片，看着法迪斯混进集市人群的背影，直到那道深蓝色头巾消失在夯土房的拐角，才接过老板递来的锡罐，指腹在罐身上的锈迹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

　　白宫地下二层的战情室永远比地面低三度。胡桃木会议桌被防弹玻璃环绕，墙面三块巨型屏幕同时亮起 —— 左侧是伊拉克北部的卫星云图，中间定格着扎卡维与乌莱扬密会的模糊影像，右侧滚动着中情局加密传输的情报摘要，最顶端用红色加粗字体标注着 “绝密：捕鹰行动预案”。
　　2006 年 6 月的白宫战情室，气氛比往常更显凝重。总统小布什快步步入会议室，身后跟着国家安全顾问斯蒂芬??哈德利、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 —— 这三位是他第二任期国家安全决策的核心班底，身旁还随行着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彼得??佩斯及少数负责实时情报传递的助手。
　　小布什依然带着西部牛仔的风格，当仁不上，率先在主位落座，待众人按职能分工依次坐定（总统两侧是哈德利与拉姆斯菲尔德，赖斯、佩斯分坐次位，中央情报局局长波特??戈斯与副手则坐在靠近情报屏幕的第一排）。总统忽然从面前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重重放在会议桌上：“这是我们驻伊拉克大使扎勒梅??哈利勒扎德的最新报告，大家看看吧。”
　　助手们开始分发复印件给每位与会议人员。
　　此时的情报局长戈斯，上任刚满两年，而他的前任、CIA 前局长乔治??特内特早已在 2004 年 6 月因下属的巴克斯团队因“不积极配合”政府的政策、而导致“伊拉克情报灾难” 辞职。那段往事像一层阴影笼罩着在场众人：加上2003 年伊拉克战争前，CIA 曾向白宫提交 “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 的情报，可战后核查证明这一判断完全错误；小布什政府为推动战争，曾“选择性使用”这些情报（比如 2003 年国务卿鲍威尔在联合国展示的 “不实证据”），最终让局长特内特成了 “背锅侠”。
　　据特内特后来在回忆录中透露，他辞职前最痛心的，正是 “情报被异化为政治决策的工具”—— 尽管没有官方记录显示他留下过 “情报不应成为政治的婢女” 这句直白的话，但这句总结，恰是他对任期内遭遇的精准概括。
　　美国CIA 反恐行动由常规体系统筹，不会因局长更迭而有任何动摇，且特内特任内的副手是约翰??麦克劳克林，他在特内特离开后，暂时代理了一段时间的局长。
　　此时，电视墙中心屏幕给出了美国驻伊拉克大使扎勒米?哈利勒扎德的影像，小布什指着屏幕说：“大使先生，你先说说吧。”
　　扎勒米?哈利勒扎德有点沮丧地抱怨：“总统先生，现在的伊拉克国内已近失控 —— 巴格达日均 12 起自杀式袭击，3 万多平民从迪亚拉省逃亡，什叶派与逊尼派仇杀无休，马利基组阁还卡在内政部、国防部人选上。若不尽快清除扎卡维，他策划的清真寺袭击一旦得逞，教派冲突会彻底爆掉，我们之前的反恐成果全要打水漂！”
　　他一口气把自己目前的困境说了出来。
　　众人沉寂了一会，几个将军端起了面前的咖啡。
　　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环顾了四周，又把她的目光停留在总统身上，表情审慎客观地说：“国际社会对反恐总体支持，英、澳等盟友明确表态‘打击扎卡维符合共同利益’，联合国也暗许‘必要反恐行动’。但要注意，法、德等国担心平民误伤，要求我们公开行动预案；阿拉伯联盟则提醒，若行动牵连平民，可能让中东民众对美好感再降 —— 这在暗示我们要注意平衡反恐效果与国际形象。”
　　随后，赖斯的语气一转：“我刚跟沙特、约旦、土耳其外长通完话：沙特怕击杀扎卡维后，逊尼派武装报复沙特在伊投资项目；而约旦呢，则担忧边境涌入更多伊拉克难民，加重本国负担；土耳其又警惕库尔德人借局势扩张，影响土伊边境稳定。这些国家虽不反对行动，但都要求我们承诺‘行动后协助管控区域险’。”
　　轮到中情局局长波特.戈斯发言了，这个老头用手扶了扶鼻子上的老花镜，眼光从黑黑的镜框上先看向总统，然后环顾了他的同事们，语气坚定肯定地说：
　　“我们的巴科斯团队的情报已过三重验证：扎卡维藏身点锁定在巴古拜市安全屋周围，我们的无人机 24 小时盯着，他的精神导师拉赫曼每 3 天会去见他一次。现在是近两年来最佳窗口期 —— 扎卡维还没察觉我们完全锁定他，再等 10 天，他可能换藏匿点、断所有联络，再抓就难了！”
　　感觉到总统可能会为难，国防部长唐纳德??亨利.拉姆斯菲尔德“嗯”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这位在福特政府期间担任过国防部长的老政客，沉稳而专业地接过了话头：
　　“JSOC（指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麦克里斯特尔上将已做好部署：F-16 战机带 GBU-12 激光制导炸弹，误差能控制在 10 米内；三角洲地面小组距目标 30 分钟车程，可应对‘炸弹未命中’的补控情况。风险预案也有 —— 若误伤平民，立即启动‘民生援助紧急通道’，由伊政府出面安抚。但需明确：行动后联军要增派 2 个营，帮伊安全部队防报复袭击。”
　　“这是目前我得到的汇报。”
　　看到现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作为总统身边的最信任的战略智囊、权力的“隐形操盘手”和跨部门协调机构，给总统提出了建议。
　　“综合各部门信息：情报端可靠、军事端可行，但政治端有风险 —— 伊拉克马利基政府极有可能因‘未提前充分沟通’不满，逊尼派政党或借题发挥退出组阁。那时，邻国沙特和约旦就会因各自国家的利益而出现阻碍。我们建议：再决定最终行动前 48 小时，由总统您亲自给马利基打电话报，承诺行动后帮他推进组阁、抢修巴格达电力，用民生承诺换他对行动的认可，减少政治后遗症。”
　　所有需要的部门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发表了意见。事情就是这样，选择多了，反倒让你更加犹豫不决了。
　　小布什的手中的笔在会议桌上不停地“咔、咔、咔……” 有规律地敲击着，每当有人发言时，就会停顿一会。
　　此时，它有停顿了一下，总统抬起头，看向中情局的位置，他想听听专业的意见。
　　局长戈斯心领神会，有点调皮歪头似得示意身边的巴克斯。
　　一直低头写写画画的巴克斯今天的发言稿似乎是一篇大学论文。
　　尊敬的总统先生、各位内阁成员：
　　我是中情局反恐情报分析团队负责人纳达.巴科斯，今天向各位汇报□□伊拉克分支头目阿布.穆萨布.扎卡维的最新情报评估 —— 这份报告，关乎伊拉克安全局势的关键转折，更关乎我们能否阻断一场迫在眉睫的恐怖袭击。
　　首先，我想明确我们的核心突破：自 2006 年 4 月起，我们团队通过人力情报与信号情报交叉验证，锁定了扎卡维的 “关键联系人”—— 他的精神导师谢赫??阿卜杜勒??拉赫曼。过去六周，我们追踪到拉赫曼从巴格达出发，先后 7 次驱车前往迪亚拉省巴古拜市，每次都与一名身着黑衣、行动隐秘的男子会面。经无人机高清监控画面比对、地面侦察小组的近距离确认，以及截获的加密通讯内容（其中多次出现 “标志性行动”“什叶派象征” 等关键词），我们 100% 确认：这名男子就是扎卡维。
　　干脆利索！局长戈斯也开心地敲起了自己手中的铅笔两下。
　　巴克斯低下头继续着自己的“演讲”：更紧迫的是，我们发现扎卡维的行动模式出现反常 —— 他过去习惯固定藏匿于单一安全屋，而近一个月内，他更换了 5 处藏身点，且每次会面时间不超过 40 分钟，随行护卫增至 8 人。结合我们从伊拉克安全部队获取的线人情报：扎卡维正从摩苏尔、基尔库克调遣武装人员，囤积□□，目标直指巴格达的什叶派清真寺与联军后勤基地。我的团队模拟分析显示，若不干预，未来 10-14 天内，极可能发生造成数百平民伤亡的大规模袭击 —— 这不仅会激化伊国内教派矛盾，更会动摇我们在伊拉克的反恐成果。
　　各位先生，我必须强调：这不是 “可能” 的威胁，而是 “正在发生” 的计划。我们的情报窗口期极其短暂 —— 扎卡维可能已察觉部分通讯被监控，上周开始停用原有卫星电话，改用信使传递指令，这是历次恐袭之前，他们的标准程序。若等他完全切断所有联络渠道，再想锁定踪迹，至少需要 3-4 周重新建立情报链，而那时，袭击早已发生。
　　关于行动可行性，我们已与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JSOC）的麦克里斯特尔上将团队对接：他们的 “F3EA 杀伤链”（发现、锁定、摧毁、评估、分析）已针对扎卡维的活动范围部署完毕 —— 无人机 24 小时待命，三角洲部队地面小组距其常去区域仅 30 分钟机动路程，激光制导炸弹的打击精度可控制在 10 米以内，能最大程度避免平民误伤。
　　因此，我代表中情局反恐分析团队，正式建议：立即将 “随时击杀扎卡维” 的行动授权下放至 JSOC，由麦克里斯特尔上将主导执行。这不是冒险，而是基于 67 天持续追踪、128 份情报交叉验证后的必然选择 —— 我们现在拥有的，是近两年来针对扎卡维最完整、最及时的情报，错过这个窗口，我们可能要付出数百条生命的代价。
　　请总统先生与各位阁下决策。
　　这完全是依据专业做出的判断，没有照顾到“领导”，甚至提都没提到。局长老头戈斯顽皮地点点头，会心一笑。
　　巴克斯坐下后，没等总统布什说话，戈斯立刻起身指着身后屏幕上的卫星图像补充：“过去 72 小时，无人机持续监控提克里特郊外的 safe house，确认扎卡维每日 19 点左右会在此停留，周边无平民聚集区。” 拉姆斯菲尔德随即接过话头：“中央司令部已部署 F-16 编队，15 分钟内可抵达目标空域 —— 只等总统拍板。” 整个场景没有多余的情绪化动作，唯有决策的紧迫性，在每个人的语速里悄然传递。
　　此时大屏上适时换上了JSOC联合作战指挥部司令麦克里斯特尔上将和美国驻伊拉克最高指挥官乔治·凯西将军身穿戎装的画面。
　　布什静静地听完各方汇报，抬头环视了所有各方，并没有立即做出攻击的命令，而是把手中的铅笔往前一扔，站起身：“联合作战指挥部保持监视和追踪，时机成熟，立即击杀扎卡维。”
　　生怕影响自己的中期选举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注意不要误伤平民，你和凯西将军最终定。”
　　屏幕中央的两位将军可见地几乎同时地打了个立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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