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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污秽长廊
广场那庄严肃穆的死寂,在踏入连接通道的瞬间便被彻底撕裂。
如果说广场是壮烈牺牲的墓地,那么眼前这条通往最终封印的廊道,便是纯粹污秽与绝望的消化肠道。通道异常宽阔,高逾十丈,两侧不再是冰壁,而是某种如同活物内脏般微微搏动的、不祥的暗红色肉瘤状组织,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黑色脉络,其间缓缓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浓郁恶臭的漆黑物质。整个廊道的地面、墙壁、穹顶,都被一层湿滑、粘腻的黑色菌毯覆盖,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
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黑色孢子,如同浓雾,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与腐蚀性。仅仅是吸入一口,便觉头晕目眩,耳边仿佛有无数恶毒的诅咒在嘶嚎。这里“墟”的浓度,达到了进入神宫以来的顶峰,几乎要将空间本身都彻底腐化。
芥子脸色一变,立刻闭气转为内息,体表淡金色的神力光芒炽烈燃烧起来,将试图附着上来的黑色孢子和粘液灼烧成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但那股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依旧如同钢针般持续刺穿着她的意识防御。
“跟紧我。”
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玉箫不再吹奏,而是被他平举身前。箫身之上,温润的青色光华如同水波般流淌开来,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涤荡寰宇、澄清玉宇的浩然之意。
青光所及之处,前方那浓稠的黑色孢子雾霭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向两侧翻涌退避。地面上那粘腻的菌毯,在青光掠过时,发出痛苦的“嗤嗤”声,表面冒出大量气泡,迅速干瘪、炭化,暂时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宽约丈许的“净路”。
然而,这净化并非没有代价。那暗红色的肉瘤墙壁仿佛被激怒,更加剧烈地搏动起来,更多的黑色粘液从“血管”中渗出,如同创口流脓,试图重新覆盖被净化的区域。朔周身的青光稳定地闪耀着,与这片污秽之地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对抗,他每一步迈出,都仿佛在推开千钧重负。
镜走在队伍中间,他的情况最为糟糕。此地混乱、污浊、充满恶意的空间结构,本身就对他这种与空间紧密相连的灵体产生着持续的撕扯与压迫。他必须分出大量的心神,不断释放出银色的空间涟漪,如同织工修补破布般,勉强维系着三人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间稳定,防止突然的空间塌陷或者被传送到更危险的区域。每一次空间涟漪的荡出,都让他灵体上那些冰裂状的纹路闪烁一下,边缘的黑色气息似乎又浓郁了一分。他的灵体光芒已经黯淡到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这片污秽之中。
而芥子,则承担起了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清理工作。
就在朔开辟道路,镜稳定空间的同时,异变陡生!
两侧那搏动的肉瘤墙壁上,猛地裂开无数张布满利齿的、流淌着黑色涎水的巨口!同时,地面上、穹顶上那湿滑的菌毯中,迅速隆起一个个鼓包,随即破裂,钻出无数形态更加扭曲、令人作呕的怪物!
它们有的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腐烂蛆虫,蠕动着布满吸盘的身躯,喷吐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酸液;有的则像是无数残肢断臂胡乱拼凑而成的缝合怪,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挥舞着扭曲的骨刃扑来;更有甚者,只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黑色阴影,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只留下更深的黑暗。
这些,不再是神宫守卫的残骸,而是“墟”之力量在此地高度凝聚、滋生出的最纯粹的污秽造物!
“来得好!”
芥子眼中厉色一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踏前,周身金光轰然爆发,将她映照得如同降世的神兵!她不再保留,双拳之上凝聚的神力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
面对喷吐而来的酸液洪流,她不闪不避,一拳轰出!炽盛的金色拳风如同烈阳融雪,将腥臭的酸液瞬间蒸发殆尽,去势不减,直接将后方那巨大的蛆虫状怪物轰成了漫天飞溅的黑色肉泥。
面对挥舞着骨刃冲来的缝合怪,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在狭窄的通道内辗转腾挪,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和怪物凄厉的嘶嚎。她的拳、肘、膝、腿,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招式简洁到了极致,也暴力到了极致,将一具具扑上来的污秽之物彻底拆解、净化。
面对那吞噬光线的阴影,她低喝一声,双掌猛地合十,旋即向前平推!一道凝练无比、如同太阳核心般灼热的金色光柱悍然爆发,瞬间将那团阴影贯穿、撕裂,净化成虚无!
她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金色堤坝,牢牢守护在朔和镜的前方与侧翼,将所有试图靠近的污秽之物,尽数拦截、粉碎、净化。黑色的污血与残肢不断在她周围飞溅,却又被她的神力瞬间灼烧成青烟,无法沾染她分毫。
然而,怪物的涌出仿佛无穷无尽。旧的被消灭,新的立刻从肉瘤墙壁和菌毯中诞生,更加疯狂地扑上来。芥子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身燃烧的金色神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黯淡下去。这是纯粹而残酷的消耗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剧烈地燃烧着她的力量与意志。
朔在前方沉默地开路,青光稳定而持续地净化着前路,但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镜在中间勉力维系着空间,灵体颤抖着,那冰裂的纹路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开。
三人便在这条绝望而污秽的长廊中,以这样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的方式,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前推进。没有呐喊,没有交流,只有神力与污秽碰撞的轰鸣、怪物临死前的嘶嚎、以及那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交织成一首走向深渊尽头的残酷行进曲。
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却始终未曾熄灭。
不知厮杀了多久,推进了多远,前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长廊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光。
那不是净化之光,也不是污秽的黑光,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复杂、蕴含着庞大能量波动的……封印之光。
朔精神一振,低喝道:“快到尽头了!”
芥子咬紧牙关,将体内近乎枯竭的神力再次压榨出来,拳风更加猛烈,将最后一波扑上来的怪物潮汐强行击退。
镜也强行提振精神,灵体上的银色空间波纹再次荡漾开来,为最后的冲刺稳固通道。
三人加快脚步,冲向那长廊尽头的微光。
穿过最后一段最为粘稠、几乎如同沼泽般的污秽区域后,他们猛地冲出了这条令人窒息的长廊!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无比广阔、穹顶高耸入无尽黑暗的圆形巨厅,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巨厅中央的景象,让历经磨难的三人,瞳孔同时骤然收缩。
封印之间
他们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广阔的圆形巨厅。目光所及,竟难以望见弧形的厅壁,脚下是光滑如镜、却暗沉如夜的未知材质地面,倒映着上方无穷无尽的深邃黑暗。穹顶高远,仿佛直接连接着宇宙的虚无,没有任何支撑结构,唯有死寂与虚无统治着这片空间。
而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与死寂中央,存在着唯一的光源,也是所有压抑与危险的源头——
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立体封印阵。
它并非绘制于地面,而是凭空悬浮在巨厅中央,占据了几乎整个视野。无数道粗如殿柱的符文锁链,闪烁着金与黑交织的刺目光芒,构成了这个复杂到令人目眩神乱的立体结构。金色的符文流淌着古老而神圣的力量,带着禁锢与守护的意志;而黑色的符文则散发着纯粹的腐朽、混乱与恶意,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不断侵蚀、污染着金色的部分。两者死死纠缠,互相湮灭又互相依存,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这些数不清的符文锁链,并非无的放矢。它们从立体的封印矩阵中延伸出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蛇,又如同执行穿刺刑罚的铁矛,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死死地缠绕、贯穿、钉住了位于矩阵最中心的那件物品。
那是一面镜子。
镜子的样式古朴到了极致,边缘是简单而流畅的弧线,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仿佛承载了岁月的光泽。它本该是清辉流转,映照大千,但此刻,镜身却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黑色蚀痕。那些缠绕着它的符文锁链,尤其是那些黑色的部分,如同扎根般深深刺入镜身,每一次光芒的流转,都仿佛在从镜身内部抽取着什么,又或将更深的污秽强行注入。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被无数光芒锁链贯穿、束缚,像一个被钉死在虚空中的、沉默的囚徒。千年的时光,千年的污染,千年的痛苦,都凝固在这令人心悸的景象之中。
这里,便是终点。是沉没神宫的核心,是“墟”之本源被封印之地,也是镜的器身被囚禁、被污染了千年的牢笼。
“我们……到了。”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如释重负。她周身的金光已经黯淡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显然在污秽长廊中的消耗巨大。她环顾这令人窒息的巨厅,目光最终落在那被重重封印的器身上,眼神复杂,既有抵达目标的松懈,更有面对这恐怖景象的凝重。
朔静静站立着,他的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的目光越过那无数交错的锁链,牢牢锁定在中央那面古朴的镜子上,眼神深处是翻涌的、如同深海般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惜,有沉重,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他手中的玉箫,在此地也仿佛变得沉重了几分。
而镜——
在踏入这巨厅,目光触及那被封印的器身的刹那,镜的整个灵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解离般的剧烈震颤!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源于灵魂共鸣的嗡鸣,以他为中心悍然荡开!他原本就已黯淡近乎透明的灵体,此刻光华乱闪,那些冰裂状的白色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清晰度浮现、蔓延,几乎遍布全身,纹路之中,黑色的气息疯狂窜动,仿佛他整个灵体都要被从内部撕裂!
一股源自存在本源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与牵引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灼着他的灵体感知。那被贯穿、被污染、被囚禁了千年的痛苦记忆,尽管尚未直接读取,却已通过这同源的联系,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向前迈出了一步,向着那被封印的器身伸出手。他的动作僵硬而渴望,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器身,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迷茫,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回归完整的渴望。灵体的波动狂暴而混乱,仿佛随时可能失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脱离朔周身那无形力场庇护的瞬间——
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他那虚幻却剧烈颤抖的肩头。
是朔。
他没有用力阻拦,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一股平和而坚定的力量便透过接触点传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镜灵体最剧烈的躁动,将他从那几乎被本能吞噬的边缘拉了回来。
镜猛地回过神,剧烈地喘息着——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他转过头,看向朔,眼中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痛苦与混乱。
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被重重封印的器身上,他的侧脸在封印阵交织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看镜,只是用那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缓缓问道:
“触碰它,即是触碰千年前的伤口,直面‘墟’最本源的恶意与侵蚀。”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那双能窥见命运丝线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镜痛苦而决绝的灵体。
“你……准备好了吗?”
镜的灵体依旧在微微颤抖,那些冰裂的纹路依旧触目惊心。他循着朔的目光,再次望向那被无数锁链贯穿的、属于自己的器身。巨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符文锁链能量流转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微弱嗡鸣。
他清冷的眸子里,那翻腾的痛苦与混乱,在朔的话语中,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决绝。
没有任何言语。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向着朔,也向着那等待了千年的器身,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映出的,是跨越千年的痛苦,亦是跨越千年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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