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突破结束，祁阳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全部藏起，只留下孩子本就有的光滑皮肤，除了比血水还浓稠的汗液浸了满身，十分狼狈，倒也没什么异常。
　　“如何？”黎璃估计是成功了。
　　只能说小友确实强悍，竟只说了句：“我想沐浴。”
　　她翻身就去找换洗的衣服，歪斜的木柜里的衣服大半黑压压，小半是别的颜色。黑衣服全是祁阳的以前的，改了颜色的是新做的。
　　祁阳囫囵抓了两件能穿的，就冲去柴房烧水了。
　　仙尊没说上话就看她跑没影，只好等人回来。不久后，女孩披头散发地回来。她发梢滴着水，看得出来压根没好好擦干。
　　黎璃非常自觉地找了块毛巾按着女孩坐下给她擦，问：“突破了？”
　　祁阳奇怪：“还能没突破？”
　　“修士冲击境界不一定能成功。”男子解释道。
　　祁阳听完光速反驳：“可是大黎你看我有什么事是做不来的吗？”
　　黎璃想了想，笑：“确实，困难在你这都不算困难了。不过从引气到锻体境，内脏需得撕裂重生，我个人觉得还挺疼的，你一直不吭声，我担心。”
　　祁阳摆摆手，傲然道：“是疼，但是我又不能因为疼就哭哭啼啼的吧。我这么铁骨铮铮的人，咬住后槽牙不就发不出声音啦！”
　　她说完还得意地抱手等被表扬。
　　表扬是没有的，笑声倒是从背后传来。
　　青年觉得有趣，手上擦头发的工作却没停，他知道小友是故意不自己擦让他来干活，不过他乐意。又悠悠地问：“要是没人听见，喊了也不会丢脸，你还不吭声？”
　　“嘁，喊了也不会就不疼，干嘛要喊。”
　　“现在感觉如何？”
　　“嗯，感觉灵气和以前不太一样，好像它们活了，会自己往我经脉里游走。”
　　男子缓缓讲解道：“锻体境的要诀就是让灵气淬炼□□，逐渐脱胎换骨。引气境主要是吸纳灵气改造身体，但锻体境开始就是储藏灵力，恰似水库，有放有收。”
　　祁阳眼看自己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去厨房，“不说这个，我要去炸那些虾，你肯定没吃晚饭。”
　　“还能感觉到饿？”男子惊讶。按理来说从引气入体后，饥饿的感觉就会逐渐消失，到了筑基，就完全做得到不食五谷了。现在距离中午那顿饭不过半日，小友不该会感觉饿的。
　　女孩抱着木桶，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大黎你平日吃饭是饿了吃？想吃就吃啦，都已经修仙了，撑不死，管它饿不饿呢。”
　　黎璃哑然失笑，摊手道：“期待你的好厨艺。”他拿着纸笔准备放回卧房，收拾好桌子准备晚饭。
　　深更半夜，黎璃拿了一点野果打成的汁，小孩额外炒了一个荠菜，两人就着那撒了一点盐巴的虾米开始下饭。
　　很显然，仙人是喜欢这顿饭的，也许他喜欢和这孩子吃的每一顿饭。他这个年纪，琼浆玉露是味，野菜馒头也是味，丰肴美宴他不曾带小友吃过，但小友却总是带着他吃她力所能及里最好吃的。
　　“对了，你感觉到自己的灵根了吗？什么属性？”
　　“属性？”
　　“金木水火土，以及风雷冰，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有一种亲和。”
　　祁阳蒙圈，她凝眉，仔细感觉了许久，道：“我没有这种感觉。”
　　青年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吃不下饭了，轻轻在桌边放下筷子，“别动。伸手给我。”
　　他摸着女孩的脉门，注入自己的灵力，开启了感知。
　　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排斥，强有力地排斥，丝毫没有怯意，大有对抗到不止不休的意味。
　　黑白分晓。
　　青年惊得手颤。
　　天道就是喜欢和他开玩笑，云山这么多人死活找不到的那个天灵根，就在这里。
　　“所以是我修炼哪里出了岔子？”女孩问。
　　“没有。”黎璃恢复镇定，“每个人不一样，这个需要再修炼几个境界才能看出来。”
　　“哦。”看表情，他这话不怎么真，但她姑且信啦。
　　黎璃心里嘲笑自己，其实一切早有征兆，是他自己刻意忽略。他曾经被迫对师父发下天道见证的血誓，以后遇见天灵根资质的弟子必须收徒，然后仔细教导，将云山交给下一个天才。
　　黎二师兄觉得这个誓言和安排太过沉重，他心里其实是不希望这个孩子来云山的，他也不爱收徒。
　　人可以选择继承什么，但不可以被安排着注定要做什么。
　　况且，两百年前，他见过的那位天灵根，是罪人，是他乃至天下苍生的仇人。
　　仙尊大人正发着呆，祁阳却问：“大黎，大道有六，你是修什么的？”她仔细思索了一番，“等等，你先别说，我来猜猜看，你啊，肯定是符修！”
　　黎璃回神，喃喃问：“你觉得我是符修？”
　　“是啊，你这么悠哉游哉一个人，画符箓像是你会干的事。”
　　仙人笑了，老实交代：“猜对了一半，以前是符修，现在是剑修。”
　　祁阳震惊，问：“剑修不是佩剑不离身吗？你的配剑呢？”
　　男子终于淡笑：“拈花摘叶，皆可为剑，何须背着寒兵利器，成日耀武扬威。”
　　“这就不对啦，就是要带着一把一看就帅气非凡的宝剑，轻易不出鞘，这才像是大侠。”女孩振振有词地反驳，“你看你，无论怎么穿，要么像无所事事公子哥，要么像个道士，就是缺了把锐气的宝剑！”
　　青年蓦地笑起来，笑得肚子疼了。本来天灵根给他带来的惊讶被愉悦的气氛冲淡。
　　后面的日子里，成为灵修的祁阳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她再找了些伙计后就把所有产业都交给郭东干，钱财的话郭东要拿多少也不用问她。
　　但郭东还是坚持每五日向她汇报一次经营情况，她也只好答应。
　　不是她放心郭东，而是她已经买了宅子，有了用度的银钱——多出来的钱纵然被人家卷着跑了，她也不在意。
　　这次，黎璃也不闲着。而且可以说是比较正经，出人意料。
　　他特意找来梅花桩钉在后院，高低起伏，参差不齐，有的还歪斜，看着十分陡峭难走。
　　祁阳不问他为什么让自己扎马步、站木桩，但看见他单手提来水缸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大黎，你确定修仙要学举缸？”
　　“小友可知为什么许多修士修炼容易卡境界？”
　　“不知。”
　　“因为他们把修炼当作是坐在原地吸纳灵气的活动。只有灵气淬体，却没有身体本身的撕裂和修复，自然会透支灵根。”黎璃放下水缸，温声解释，“修炼必须要把底子打结实了，不要等灵力来撕裂你的身体，而是早早就将身体磨练到能够承受很多灵力的程度。”
　　女孩不太懂，但还是相信他的理论。她祁阳顽皮仅限于无伤大雅的事情，修炼自然不在此行列。
　　她乖乖地把有她半人高的水缸抬起来，老老实实地练习。
　　祁阳才不担心扎马步这些外家功夫对修炼的效果。毕竟锻炼身体肯定是对的，成不了仙也能靠好身体混迹人间嘛。
　　黎璃看着她练，陪她说话，偶尔觉得无聊，思来想去竟站在她身边读书，大多是些历史典故、诗文经文，还挺风趣新颖，祁阳悟性一向好，好奇心更是重，自然爱听。
　　*
　　不知不觉间，春日已然过去。日头愈发热，青年知她好学，有空就和她讲故事，正好也不耽误扎马步、站梅花桩和顶缸，不过他们对故事的理解与感悟偶尔会出现分歧——比如精卫填海。
　　“小友觉得精卫这鸟儿很了不起？”
　　“对啊，你不觉得吗？”
　　“……我认为这是个哀伤的故事，因为大海是没有办法填平的，她的复仇永远没有结果，她的执着也没有意义。”
　　黎璃的声音很淡。
　　“才不是。”空气灼热，祁阳在烈日下站桩站得大汗淋漓，却对桩外的青年笑嘻嘻道：“你看精卫以前不会飞，所以她被大海打败了，但她没有被大海消灭，反而学会飞在天上！以后她还会掌握更多的本领，她现在没有办法打败大海，但以后呢？”
　　“以后……”
　　祁阳知道大黎没懂，得意道：“你想啊，要是精卫有一日变成了太阳，她不就可以把大海蒸干？要是她变成一个巨大的星星袋子，大海不就在她囊中？她日复一日的坚持肯定是有意义的，她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打败大海的！”
　　黎璃怔愣。
　　小孩想起来什么，又继续口若悬河地讲述她的歪理：“你看你前几天和我说的愚公，他不就感动神明把山移开了嘛，要是愚公有机会修炼，他肯定也能飞升成仙神，去帮大家开山铺路，到时候大家可不会觉得他是蠢瓜蛋子，反倒将他贴在门口，吹嘘他开山成路，力大无穷！”
　　“……”
　　“大黎，大黎？”
　　“抱歉，走神了。”青年抬头，倏然问：“小友相信精卫和愚公？”
　　“是啊，我相信，坏书生偏偏不给精卫写个结局，要是我来写，我就写她最后变成了世界上最厉害的鸟儿，带着大鱼在天空生活，从此没有人会被大海淹死——渔民们得去山顶捕鱼啦！”
　　黎璃被逗笑了，问：“想划船的人是不是也得去天上划？”
　　祁阳鬼扯道：“精卫肯定会创造一个摔不下来的青天给渔夫！渔网破了的话，天上就会掉鱼和虾！”
　　这样的画面过于有趣，以至于黎璃很多年后想起来都会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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