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而生

　　顾老爷子自医院回来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下个月就是儿子顾清的忌日，他迫切地想带小孙子回去认祖归宗，告慰亡魂。可看着向宁脖颈上的伤口，以及那双清澈却对过往一无所知的眼睛，那句“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顾成峰将爷爷的煎熬看在眼里，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来推动，也必须有人来沟通。他约了陆则安在一家僻静的私人会所茶室见面。
　　茶香袅袅，气氛却凝重。顾成峰亲手为陆则安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眼神却带着沉重的追忆。
　　“陆总监，”他开口，声音低沉，“我今天约你，是想跟你聊聊……关于子安，也就是向宁，过去的一些事。”
　　陆则安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顾成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足够的勇气，才缓缓道来：
　　“子安，是我爸和他……情妇生的孩子。”他语气里没有鄙夷，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子安两岁那年，他妈妈病逝了，我爸就把他接回家里住。”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似乎穿越回了十几年前：
　　“他小时候，长得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头发有点自然卷，皮肤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个特别明显的小梨涡。” 他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那是对幼弟纯粹的喜爱，“很乖，很讨人喜欢。爷爷，还有我……那时候都很喜欢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聆听的陆则安忽然开口了。他的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剑，精准、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顾礼节的尖锐，瞬间劈开了所有铺垫：
　　“向宁遭遇的那场绑架，”
　　“你母亲，有参与吗？”
　　“……”
　　顾成峰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霍然抬头，看向陆则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冒犯的怒意！
　　“你疯了？！” 顾成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被质疑的屈辱，“我亲妹妹念佳，是跟子安在同一时间被绑走的！你觉得我妈，一个母亲，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复杂而克制：
　　“站在我妈的立场……我能理解，她不喜欢子安，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胸口剧烈起伏，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才用压抑着痛苦的声音解释道：
　　“绑架的原因是因为爷爷当时退休后，仍在一些关键决策上还有影响力。对手想用这种方式震慑爷爷，打击顾家……这次变故导致我爸在寻找他们的途中，遭遇‘意外’去世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
　　“那个时候，子安才八岁……我们几乎把B市和周边城市翻遍了，谁能想到……他们把他从B市，丢到了两千多公里外的S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家族飘零的沧桑：
　　“后来，为了我们的安全，我妈把我和念佳都送出了国。她自己，也慢慢把产业的重心从B市转移到了A市。那场绑架对我们家影响很大。”
　　陆则安静静地听完顾成峰那段饱含痛苦与无奈的家族往事，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过多的波澜，只是更沉静了几分。
　　“向宁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陆则安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5月10日，刚过了18岁生日”陆则安想起那天顾老叶子约他们吃饭的时间原来是顾子安的生日...
　　“你今天约我，不仅仅是为了告诉我向宁的过去，对吗？”
　　顾成峰迎上他的目光，知道在陆则安这样的人面前，任何掩饰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拿出了谈判桌上应有的姿态，尽管这个“交易”让他内心充满无力感。
　　“是。”他坦然承认，语气郑重，“下个月，就是我父亲的忌日。爷爷年事已高，这是他最大的心病……他希望能在那之前，让向宁……子安，正式认祖归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恳切，“爷爷”想让他以顾家子孙的身份，回去在父亲坟前上一炷香。”说完这沉重而迫切的诉求，顾成峰微微前倾身体，给出了一个在商场上堪称重量级的承诺，也显示出了顾家最大的诚意：
　　“至于条件……”
　　“陆总监，条件，由你来开。”
　　这寥寥数语，重若千钧。意味着只要陆则安开口，无论是金钱、资源、股份，还是顾家在商业上的鼎力支持，只要顾家能给得起，都在可谈的范围之内。
　　陆则安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者贪婪的神色。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和悲凉。
　　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桌面，目光如炬，反问道：
　　“顾少，你觉得，我养大他，是为了今天，拿来和你们顾家做交易的吗？”
　　一句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可能燃起的谈判火花。
　　陆则安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微变的顾成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向宁是人，不是物品。他的归属，不应该由任何条件来决定。”
　　“他能接受你们，愿意认你们，是因为血缘，也是因为你们是真心待他。而不是因为我从这里拿到了多少好处。”
　　“至于是否回去你们家……” 陆则安顿了顿，眼神复杂，“我会尊重向宁自己的意愿。等他高考结束后，我会把一切告诉他，包括他父亲的事。去不去，怎么去，由他自己来选择。”
　　说完，他不再停留，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茶室。
　　留下顾成峰一个人，对着两杯早已凉透的茶，心中五味杂陈。
　　陆则安带着一身茶香和复杂的心事回到公寓。门刚打开，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带着熟悉的沐浴露清香，像只归巢的雏鸟，精准地投入他的怀抱，双手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
　　“哥，你回来啦。”陆向宁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依赖的鼻音。
　　陆则安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掌心触碰到少年单薄却充满生命力的脊背。这一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怀里这个会撒娇、会依赖他的少年，实际年龄才刚满十七岁。经历了那么多变故，本质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心头发软，所有的纷扰似乎都被这个拥抱驱散了些。他揽着陆向宁走到沙发边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身边。
　　“向宁，”陆则安斟酌着开口，语气温和，“关于顾家……爷爷他们，你想回去吗？我是说，回那个……真正的顾家。”
　　陆向宁几乎没有犹豫，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着陆则安，答案清晰而坚定：
　　“如果哥你跟我一起回去，那我就回去。如果哥你不想去，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生活也很好。我可以……过年过节的时候，再回去看看爷爷他们。”
　　在他的世界里，陆则安在哪里，哪里才是他真正的“家”。顾家是亲人，是血缘的牵绊，但并非他不可或缺的归宿。
　　陆则安心中震动，沉默了片刻，又问出了一个他内心深处有些害怕面对的问题：
　　“那……关于你的名字呢？”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查地低了一丝，“要改吗？”
　　他无法否认，“陆向宁”这三个字，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他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是他活下去的精神寄托，是他多年守护的结晶。他害怕失去它。
　　陆向宁仿佛能穿透他的平静，感知到那细微的担忧。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陆则安的手指，语气认真地说：
　　“哥，名字我不会完全改回去的。”
　　他看到陆则安眼中细微的松动，才继续解释道：
　　“但是……我记得爸爸他对我很好。我想……把姓换他的姓氏，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哥哥的神色，立刻补充道：
　　“当然，如果哥你觉得不好，那就不换，我没关系的！‘陆向宁’就很好！”
　　他的体贴和退让，让陆则安心头发烫，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欣慰。他的向宁，真的很懂他。
　　陆则安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给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规划，一个将两人未来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承诺：
　　“名字的事，你自己决定，哥尊重你。”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继续说：
　　“关于以后……如果你高考成绩理想，能考上A大，那我们就在A大附近租个公寓，哥工作两边跑。如果……我是说如果，成绩不理想，或者你想出去看看，哥就陪你一起出国读书。”
　　他最后一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反正，哥是不会放下你的。”
　　无论前路是留在国内还是远渡重洋，无论名字前冠以何姓，他们都将彼此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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