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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龙泉决战
蜀军主力离开成都,向东追击。
四万兵马,旗帜蔽野,沿着驿道滚滚向前。
行至龙泉山界,平原消失在地平线下,起伏的丘陵扑面而来。道路骤然收窄,在密布的杂木林与赭红色的土丘间曲折穿行。高大的军旗不时被探出的枝桠挂住,整齐的队列也被迫拉长,视野变得支离破碎。
李瑥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眉头微锁。
作为大梁皇室血脉,他自幼熟读兵书,自诩胸中韬略无数,皆以为父报仇之用。他的用兵之法,根植于疑字,行事之风,则求稳字,未临险地,先思退路。
“传令!全军收缩队形,放缓行军。各营新卒向中军靠拢。”
军令如流水般传递下去,庞大的行军队列立时作出调整,速度明显下降,队形也变得更为密集厚重。
李瑥的目光扫过前方每一处可能藏匿兵马的山坳与林线。他派出精锐斥候,一遍遍篦过前方二十里内的每一寸土地。他深知,与司马复这样的对手交锋,任何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覆。
时至午后,空气燥热,蝉鸣声也有气无力。
一名探马都督自前方烟尘中疾驰而归,浑身汗水。
“禀大王!前出十里,地名磨盘谷。谷内发现多处灶坑,余烬尚温,皆已用浮土草草掩盖。地面车辙马蹄印记极为杂乱,亦有扫帚拂拭痕迹,欲盖弥彰。尤为可疑者,谷地两侧林木,有大量新近砍折的断枝,切口崭新,观其手法,绝非樵夫采伐,倒像是为弓弩手清理射界。然,末将命人仔细探查,谷内及周边山岭,不见鸟雀惊飞,不闻人马喧哗,静得出奇。”
李瑥听完,抬手示意斥候退下休息,自己则陷入短暂的沉默。
欲盖弥彰的痕迹,清理射界的举动,却偏偏不见伏兵,安静得反常。
司马复的意图,在李瑥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想让我心生疑惧,在此裹足不前。”
李瑥喃喃自语,嘴角逸出冷笑,“或逼我绕行远路,以此拖延我军,挫我锐气。司马复,你这一手,弄巧成拙了。”
“传我王令!”他声震四野,“前军都督何在?”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策马而出,“末将在!”
“命你率前军五千,大张旗鼓进入磨盘谷。若遇敌军,不必浪战,即刻结阵固守,吸引司马复的全部注意!”
“遵命!”
“中军主力,随我转向东北,沿此间溪谷,急行军!”李瑥马鞭遥指一个不起眼的方向,“司马复的注意力既被磨盘谷所吸引,其主力必埋伏于左近,企图侧击我滞留之师。我军便将计就计,反客为主,抢在他动作之前,直插其侧翼!”
军令下达,五千前军重整队列,军旗招展,鼓声隆隆,浩浩荡荡向着磨盘谷进发。李瑥亲率的三万五千主力则悄然转向,没入东北方向的隐蔽溪谷。
磨盘谷中,蜀军前军依令而行,步步为营。兵士手持盾牌,长戟如林,警惕扫视着两侧高坡。果然,当队伍行至谷地中央时,两侧山坡上突然响起尖锐的梆子声,紧接着,稀疏的箭矢抛射而下,力道疲软,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挑衅。
“结阵!”前军将领厉声大喝。
前军都是精悍老卒,训练有素,迅速向中心收缩,转瞬结成坚固圆阵,盾牌在外,长戟朝天,静待敌军出现。
正如李瑥所料,真正的攻击并非来自谷口。几乎就在同时,西侧的山林中,无数旌旗涌动,司马军主力如潮水般从隐蔽的阵地中现身,阵列严整,直逼谷中蜀军的侧翼,意图一举将其压垮。
司马氏的帅旗出现在一处高坡上。司马复身披玄甲,面容平静,只是在看到蜀军前军迅速结阵固守时,眉毛微微一挑。
他正欲下令全线压上,彻底吃掉这股诱饵,但就在他的部队阵列尚未完全展开之际,东北方向的山丘之后,响起沉闷而连绵的号角声!
呜——呜——
司马复转头,瞳孔收缩。
只见东北方向的山丘棱线上,漫山遍野出现了蜀军旗帜。三万五千蜀军主力,凭借着快速的迂回急行军,竟抢先一步出现在司马军主力的右翼!李瑥的战术意图明确而狠辣:以偏师为饵,诱出伏虎,再以主力雷霆一击。
喊杀声震天动地,蜀军将士士气如虹,朝着司马军暴露的侧翼猛扑过来。
司马军阵中出现短暂骚乱,侧翼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阵脚一时不稳。但高处帅旗之下的司马复神情迅速恢复平静。他对身旁的传令官下令:“即刻执行磐石案。后军转前军,弓弩手交替掩护,全军向鹰嘴崖高地梯次收缩,结车阵。”
令旗挥动,战场上原本急促的进攻金鼓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鸣金声。
司马军展现出了惊人的训练素质与纪律性。身处绝对劣势的侧翼部队并未溃散,而是在各自将官的呼喝下,迅速相互靠拢。盾牌手在外,长矛兵在内,组成一个个密集的防御刺猬,且战且退,顽强地迟滞着蜀军的攻势。
在他们的掩护下,后方的部队迅速转向,弓弩手高效退往后方高地鹰嘴崖。他们依托险要的地形和预先在那里设置的偏厢车、拒马,快速构建起一道坚固的弧形防线。
蜀军的第一次冲锋,被司马军顽强的节节抵抗所阻。第二次冲锋,则重重撞在了鹰嘴崖下刚刚成型的车阵防线上。箭矢如蝗,滚木礌石不断砸下,蜀军留下一地尸体后无奈退回。
战场之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将士的嘶吼与垂死的哀嚎混杂在一起,令人心胆俱裂。李瑥在后方督战,眉头紧紧锁起。他看出了司马复的意图。退而不乱,井然有序,这是在用空间换取时间。但他绝不能给司马复从容布防的机会,必须在其阵地完全稳固之前,投入决定性的力量,一举将其击溃。
“命令中军甲士,随我亲卫营,准备出击!目标,司马军左翼结合部!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撕开它!”
李瑥决定压上他的战略预备队,这也是他手中最核心与精锐的老兵力量。这将是最强悍的,也是最后的致命一击。
就在整个战场的注意力都聚焦于鹰嘴崖下的血腥攻防时,在战场侧后方数里之外,一条可绕过战场直通蜀军阵后的河谷林地中,王女青全身甲胄,静静地坐在战马上。在她的身后,三百飞骑人马合一。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终于,三股粗黑的狼烟,从鹰嘴崖的方向冲天而起。
“时机已到。”王女青拔出战刀,“目标,蜀军中军,李瑥王旗!一击即走!”
“风!”三百骑士齐声低喝,声如沉雷。
下一刻,飞骑如离弦之箭,从河谷中奔腾而出。
他们借着地势遮蔽,绕开所有人的视线,直直捅向蜀军指挥中枢侧后翼!
李瑥正全神贯注于前方战事,目光死死盯着中军甲士与亲卫营是如何奋力冲击着司马军的防线。他看到敌阵左翼的结合部在他的精锐部队不计伤亡的猛攻下开始松动,出现了一个缺口。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就在此时,滚雷般的马蹄声与震天的喊杀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传来。
李瑥惊愕回首。
他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支令人窒息的骑兵,正以无与伦比的速度与气势,直直插向他的帅旗所在!
“护驾!敌袭!挡住他们!”中军将领发出嘶声怒吼。
护卫中军的亲兵们大惊失色,匆忙转身,试图结阵抵挡。
但一切都太晚了。飞骑轻易冲开了仓促组织起来的第一道防线,箭矢射向掌旗官与传令兵,战刀毫不留情斩向维持秩序的军官。
短短数息之间,蜀军的中军核心区域陷入毁灭性的混乱。象征着全军指挥与士气的蜀王大旗,在混乱的冲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随时可能倾倒。
正在前方拼死攻坚的蜀军将士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混乱喧嚣。有人惊疑不定地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中军方向烟尘大作,王旗剧烈摇动。这瞬间浇灭了他们心中燃烧的斗志。
“中军遇袭!”
“大王!大王怎样了?”
恐慌的呼喊如同瘟疫在军阵中蔓延。原本悍勇无畏的攻势,顿时一滞。
阵前督战的李瑥刚刚看到己方精锐在敌阵左翼打开的缺口因后劲不足而开始被敌人重新堵上,他还没来得及调动后续部队填补,侧后方的致命突袭已导致中军指挥陷入瘫痪。
电光石火之间,他全明白了。
从磨盘谷的疑兵,到鹰嘴崖的坚韧防御,再到这直捣黄龙的雷霆一击。司马复的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他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在正面战场上与自己决一死战,而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摧毁自己的指挥体系,斩断军队的头颅!
这致命的打击,让李瑥心神剧震,指挥在这一瞬间陷入彻底的混乱。
一直在鹰嘴崖观察战局的司马复捕捉到了蜀军攻势的突然衰竭,看到了他们中军的巨大混乱,以及那面摇摇欲坠的王旗。
“就是现在!”
司马复长剑出鞘,直指前方,“全军出击!破敌,在此一举!”
蓄势已久的司马军如同开闸的洪流,从鹰嘴崖高地倾泻而下。
正面是敌人山崩海啸般的反攻,后方是指挥中枢遇袭的混乱,主帅可能已遭不测的巨大恐慌,三者叠加在一起,压垮了蜀军的士气。
兵败如山倒。
曾经严整的军阵顷刻间土崩瓦解,无数士兵扔掉兵器,转身奔逃。
李瑥在下属拼死的护卫下试图收拢败军,但大势已去,个人的勇武在全线的崩溃前苍白无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心训练出的精锐之师,在司马军的追杀下漫山遍野溃散,或被斩杀于尘埃,或跪地请降。他的眼中充满了血丝,痛苦、不甘与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
最终,在夜幕降临前,他只勉强收拢了数千名惊魂未定的残兵,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向着成都的方向,狼狈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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