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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关于这个乱码的身份杨冰曾经大开脑洞,一度想过乱码君会不会是文映轩自己。
因为他想象不出一个“外人”能对文映轩的家庭有这种程度的了解。也不觉得有人能对当年的事情保留这么浓厚的兴趣。
而且,不是外人的话……难道还能是……“内人”?
杨冰其实从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比自己还了解文映轩——全方位层面。
哪怕文映轩显而易见的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以及——在思考上述问题时,他感觉到一种无药可救的占有欲。
随着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他对这种可怕的占有欲的泛滥,已经越来越冷静。
杨冰此生并没有深重地压抑过自己,今时今日依然如故,他找不到必须要去压抑这种占有欲的理由。
让他觉得这个乱码绝对另有其人的,是他在后面的信息里表达出了一种对文映轩意淫式的迷恋。
比如他说文映轩经常出现在他那个窗口,也不拉窗帘,明显就是故意展示给暗处的“观察者”。
比如他反复描绘过一个场面:文映轩在雨夜浑身湿透地冲出家门,身上还带着疑似血迹的红色。
他觉得这个画面是一种惊悚的诱惑。
杨冰虽然很想追根究底,但又不敢很直接地打听很多问题。只曾经隐晦地询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写成一篇小说,毕竟他看起来文笔熠熠生辉。
对方表示这个世界并不配享受他完整的秘密。这些都是他要珍藏在心的记忆。
“至于你,能听到这些,只是个意外。”
所有关于心理变态的感性和理性印象,都在这一阵迅速而嘈杂地汇聚于杨冰脑中。
当和叶润生面对面,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几天盘旋心头的疑问:为什么在这个人的叙述里,感觉文映轩是个很悲情的存在?
不仅如此,他还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对文映轩拒绝自己伸出的援手耿耿于怀。
他说:我理解文映轩的家庭变故对他的人生有很大影响,但是……
他停下来斟词酌句。仿佛突然变成一个不会表达的人。
叶润生的神情增添了一丝凝重,他斟酌地看着杨冰。
最后说:就像我不会追问你和小轩的关系一样。我也不会多提及他的一些经历。如果你想知道,完全可以自己去问他。
这话也算触到了杨冰的逆鳞。
杨冰推了推面前的杯子,他说: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们的矛盾就是因为他很迟才告诉我很多当年的细节……以及很多堪称心结的点。我觉得他从头至尾把我隔绝在他最重要的人生之外。
叶润生表情迷惑:什么意思?就是不坦白么?
杨冰说:嗯。如果是亲密关系,必要的坦白不是必须么?
叶润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反而转移话题:你看起来好像对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一直不惊讶。
杨冰坦然:有点惊讶,但觉得也没什么。
叶润生说:挺好。小轩是一个……他适合和能够处变不惊的人在一起。
他很认真地说:我其实很希望我这个弟弟有幸福的生活,我们全家都这么觉得。所以他大学毕业告诉我性向的时候,我们也都默默接受了。
因为家庭关系,他已经承受过很多不该承受的。
但是……他遗憾地总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具体的细节。可能你只能去问他。
因为……他看起来也在斟词酌句:我们其实也并没有知道得太准确。
叶润生说,叶莹离婚来这边之后,一直和文映轩单独住在外面。她并不缺钱,而且还住在L市时,就在G市买了一栋很小的联排别墅,搬来后只定期每周或者半个月来家里吃饭。
她虽然做生意,但不是抛头露面的那种,和家里的生意甚至没有什么联系,除了文益翔出轨的初期,她也很少对家里深入谈及自己的私事。
“其实,这也是我们需要一段时间就看到小轩一次的原因。他和他母亲,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一直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就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难被完全了解,同时他们孤儿寡母的处境又让人担忧,唯一缓解这种担忧的方式,只能是定期出现在大家面前。”
杨冰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其实他对所有人隔绝了一些经历。
而不是仅仅对我。
叶润生缓缓点头,说:我个人觉得是。
他看着杨冰,杨冰发现他的眼神和文映轩略有相似,就是仿佛可以看进你的心里。
他说:但我们的想法是,只要他看起来还好,就不会强迫他说出来。
就比如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父亲和当时那个女孩子,他父母的感情——叶润生说了句对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告诉过我外婆,反正我爸我妈肯定是不知道。
所以——叶润生说:我觉得你真的不必对此过于介怀。
他说:虽然,我希望他找到一个能够坦白谈及这些的人。
又沉默了半晌,叶润生说:你当年高中的时候,对我这个姨妈有什么印象。
杨冰脱口而出:见过几次,不了解,觉得非常高雅,像个仙女。
叶润生笑了起来:对。像个仙女。她也确实是矜持、优雅、从没在外人面前有过太多狼狈和不堪。
他看着杨冰,淡淡地说:你觉得这样的母亲,养出的会是怎样的儿子。
而且文映轩是独生子。父母可以说都在他身上倾注过全力。
杨冰不明所以。他确实教养很好,但……
他不解地望向叶润生。
叶润生说:我不想揣测其他,且我最喜欢这个姨妈。
但我长大后有时也会想,太高的自尊是不是也容易有一种折损,不伤人,但伤己。
方芸看了一下文映轩给自己发来的最后定稿的时间。是晚上两点。
这位前辈非常喜欢熬夜。
奇怪的是,他眼睛下的淡淡阴影好像并不会削弱他的姿色。
尽管,这个颇有姿色的男人,最近看起来情绪非常不高。甚至今天在工作会议上,还和隔壁组的负责人杠了起来。
姿色这个词或许是有点轻薄了。方芸惭愧地反思。
会想到这个字眼,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关于陈丽的采访里,一个已经退休的语文老师,非常频繁地用到这个词,
“和叶莹相比,很多姿色不过都是庸脂俗粉。”
这个语境中,姿色这个词的贬义感倒是十分充沛。
用现在的话拉远看,这位老师至少是叶莹的颜粉。
在遇见这位老师之前,方芸写这个案子的心路真的很波折。
她基本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系列专栏的风格。
总的来说,并没打算对案子所涉及的各方关系做深入的记录和描述。这不在她的规划内。
但是查完资料她发现,这个案件无比的简单,最最让人扼腕的也就是一开始被复杂化的动机,以及漫长的抓捕过程。
怎么把过程写得跌宕起伏,以及不过分煽情。她费了很多脑筋——但几乎都不得不说到阴差阳错,说到命运的残酷,说到破碎的家庭,然后不胜唏嘘。
按理自己可能还有必要走访一下当年的家庭。但一个伤痕未愈,一个已经没有形迹。她好像只能虚空臆想。这种臆想落入这个案件,似乎带来了一种尚且年轻的心灵其实非常排斥的惆怅。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很容易被自己的题材影响情绪。
一度因为这点,她甚至看起了别的备选案件。
但时间不等人,她几乎没机会也并不想为此奔赴省里其他城市。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她遇见了一位干警的姐姐来警局找弟弟办事儿……
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切入口,又或者说,被迫进入了这个案件另一层面的内情。
因为离题太远,这是她不会写在专栏里的故事。或许每一个采写的记者,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存着一些不知道能和谁说的故事,一些没头没尾的被人牢记的瞬间,一些已经消逝但曾被人记住的灵魂。
叶莹这位同事姓邓。当时的小学,同一年级的老师都在一个大办公室里。不仅同屋,她的桌子和叶莹还是桌对桌。
按她的说法,叶莹是一个比较奇特的女人。
“她本来就是不会被人忘记的那种女人,但是那主要是因为她是个美人。”
邓老师觉得因为这种奇特而记住她的人,可能并不多。
说到这里,她岔到了另一个话题,她说自己也曾经对一个来取材的人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对方表现得非常不尊重她的这个结论,神色里最后有不太掩饰得住的不耐烦。
“他更关心后来叶莹和老公怎么样了,以及她和儿子后来的经历。”
这个人,就是方芸特意告知文映轩的那个不知底细的记者。
邓老师看方芸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她要求方芸表态:你会相信我么?你不会也觉得是个退休老人在说疯话吧?
并说:如果不相信那我其实也不一定要说的。谈论死去的人总归不是太好。叶莹其实比我还小呢。太早就离开了。
方芸体贴地表示不会。她很有兴趣听。
这是真的,哪怕她感觉问出的东西没准和这个案子可能毫无关系。
邓老师说: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
邓老师说:就是,叶莹她在我们学校里,口碑蛮好的。她性格平和,气质高雅,也不争不抢。毕竟她家底很好。老公家里也是,就是不缺钱那种,所以她从来不参与学校的很多争斗。办公室里有人特别计较,她也能相让。而且她教的又不是主课的音乐。这种肯定人缘也就相当好了。
但是我觉得,她私下应该不是这种。或者说,她私下,应该有很多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内容。
比如,她会炒股,邓老师说:我们这是个六七线小城市。大家的生活都单调而封闭,但是她是学校里最早开始炒股的人。还有,她的音乐修养很好,舞蹈也很专业,应该是从小开始学的,其实在我们这个小学算是大材小用。
如此这般,邓老师列举了很多,但这些,其实都只是前序。
她回忆的重点,来自话锋一转:她有时候是一个很……玄乎的人。
那时候的小学有校车接送。但因为路况,常会经历一番堵车才到达校门口。有一天,邓老师需要在校车中途下车,去火车站接六十三岁从家乡而来的母亲,校车一如往常堵在半途,自己情绪突然烦躁到想杀人,决定步行或以别的方式去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后,出站口久候未果,母亲没有手机,她询问车站工作人员,才得知母亲摔倒在了下车途中,现在人在客运值班室。
母亲没有大碍,有惊无险。回到家后她突然接到叶莹的电话,问她:你妈妈还好吗?没出什么事么?
她很惊奇叶莹为什么会这么问。叶莹说她焦躁离去后,自己也感觉十分不安,总觉得老人家会不会遭遇什么。幸亏最后问题不大。
通完话后邓老师发现叶莹之前已经打了两次自己家里的座机。
这件事让邓老师第一次觉得是不是真的存在血亲之间的心灵感应。以及,叶莹又是因为什么?
事后不久聊起,叶莹说,自己在交通车上睡着的时候打了个盹,迷糊中看见一个老人倒在一堆人中,并对周围人说:帮帮我吧,我女儿一会儿就来了。
邓老师听得不胜唏嘘且惊惧交加。因为这很符合母亲回家后对自己的描述。甚至那句话都一模一样。
邓老师说:从那以后我以前的认知就发生了动摇,并且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但是——她说——她觉得叶莹后来变得越来越奇怪。大概一年之后她就辞职了,理由是身体不好。
“她很难身体很好。因为她那会儿经常心事重重,有时还有点恍惚。”
方芸说:是因为发现了丈夫的出轨么?
邓老师说:大家都这么说。但我觉得并不一定。我不觉得她是个对情爱看得很重的人。虽然肯定也是苦恼的。而且到后面出事的时候,文益翔交代和那个女孩真正交往大概才两年。但那会儿她已经辞职有接近三年。
方芸:那您对她和她丈夫的看法是?
邓老师说:我觉得她辞职是因为她开始为自己奇怪的直觉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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