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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常侍此言,实则是有意提醒自家主子,切莫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说话时眼神恳切,微微抬眼望着苏离忧。
苏离忧听出他话中深意,眉峰一蹙,语气不悦地问道:“偷剑的那小妖,逃走了?”
“想来是走了。”李常侍恨铁不成钢地回道,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
思忖半晌,他终是压不住心中疑惑,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开口:“殿下,您去西门诏狱那夜,便已察觉那小妖与许姑娘是一路人。且殿下与这殿中结界一脉相承,怎会不知那小妖几次三番徘徊于水镜之前,目光灼灼,为的便是镜中的萤石?既然它悄然潜入您的结界,您何故不直接将它了结,以绝祸患,反倒关了几日又放了?让它回去通风报信,徒增许姑娘猜忌。”
“哼!”苏离忧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琉璃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开来。
“这许姑娘心思倒是玲珑剔透,梦离一案便已暗生疑窦。此番这般行径,反倒坐实了她心中猜想。”他语调平淡无波,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想来她此刻已非猜忌,而是一口咬定,苏某与妖族有所勾结了。”
“殿下既知此理,又何故此番作为?”李常侍焦急地直剁步。
若这许姑娘果如所料,是祈国朝堂上那些记恨主子之人安插的眼线——一旦她将主子私藏萤石之事揭发于御前,那便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主子终究难逃杀身之祸。
李常侍念及此处,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正因心中藏着这般滔天顾虑,他今日才会失了往日的沉稳持重,连君臣礼数都顾不上周全,慌慌张张闯入园中禀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离忧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并未多做解释。
闻言,李常侍默然沉思片刻,眉头紧锁,而后忽然眼睛一亮,恍然道:“许姑娘不过是敌国一落魄贾商之女,手无缚鸡之力,要这萤石何用?且一介女子,单枪匹马与殿下相斗,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故而许姑娘背后定是有人撑腰,或许是渚王,亦或是……她的身份本就是个幌子,她实则是……”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终究未能说透。毕竟祈国朝廷之上,记恨他家殿下的人数不胜数,暗流涌动,难以揣测。
“总之,殿下这一招引蛇出洞,妙哉!妙哉!”李常侍抚掌轻叹,脸上忧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钦佩。
“李常侍,明日一早,去翰林院取来《清实录》。”苏离忧放下酒杯,语气平静地吩咐道。
“殿下这是要……”李常侍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这景枢殿的结界,是以我骨血所化,旁人断然无法闯入,唯有……”苏离忧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李常侍沉思片刻,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多问,躬身应道:“是,属下明日一早便去办妥。”
……
夜阑人静,街巷浸在墨色夜色里,青石板路映着疏星淡月,泛着冷润微光。两侧朱门紧闭,门扉上的铜环在风里偶尔轻叩,发出细碎声响,与远处更夫敲梆的“笃笃”声交织,漫过沉睡的坊市。
安许宁独行其间,广袖扫过路面凝着的夜露,带起一缕清浅凉意。她身侧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银白尘带,映着月色流转微光。
街道空寂无人,小尘妖也便卸了隐匿之态,化作半透明的虚影伴在身侧。
一人一妖默然前行,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在空巷中漾开淡淡的回响。安许宁抬眸四顾,目光掠过两侧紧闭的商铺门板,欲寻一处酒家投宿,却见街巷沉沉,唯有檐角灯笼垂着昏黄光晕,四下并无半分人声。她耐着性子又行数里,直至街巷尽头,才望见一间矮屋透出熹微灯火,在无边夜色里如星子般明灭。
安许宁眼底掠过一丝释然,紧绷的肩头微微松弛,加快脚步朝着那片光亮踱步而去。
可近前一瞧,方知方才所见并非矮屋,竟是几根焦黑木桩支起的茅草棚。棚顶覆着枯黄的草叶,被夜风掀得簌簌作响,棚内横七竖八躺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发丝结着泥垢,蜷缩着身子取暖,鼻息间的浊气混着夜色漫开。
草棚前搭着一架简陋木架,架上搁着一只粗瓷盆,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在冷月下凝成淡淡的白雾,隐约飘来些许米糠的气息。
木架旁站着数人,皆是玄色劲装,腰佩长刀,衣摆处绣着暗纹徽记——安许宁眸光微凝,估摸着是夜间巡逻的逻兵。而在逻兵之中,立着一道素色身影,背对着她,广袖垂落,腰间系着一枚玉珏,随风轻晃。那身形瞧着莫名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她正蹙眉思忖那人身份,忽而腰间一紧,锦囊中传来细微的异动,硬生生打断了思绪。她下意识瞥向腰间,只见囊口轻颤,方才伴在身侧的银白尘带已然不见——原是小尘妖见着人多,识趣地缩了回去,只在囊内微微蠕动。
她刚收回目光,不远处那道素色身影竟缓缓转过身来。月华落在他眉目间,温雅的轮廓浸着清辉,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笑意,眼底盛着浅浅暖意。
二殿下苏耽?
安许宁心头一凛,即刻敛衽折腰,广袖扫过地面的碎石,福身行了一礼:“民女安许宁,见过二殿下。”
安许宁起身之际,衣袂尚在轻扬,苏耽已缓步踱至跟前。他身着月白锦袍,袍角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随着步履轻摇,在夜色里漾开柔和的弧度。语气满是关切问候着:
“许姑娘,这天色已深,夜露寒凉,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徘徊?”
这一问,竟让安许宁一时语塞。她垂眸沉吟,长睫掩去眼底复杂情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缘,半晌才缓缓开口:
“景枢殿风光固然盛极,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却终究不是民女的安身之所,夜里总难睡得踏实。”
苏耽眸光微动,瞧出她话中隐情,温声劝道:
“许姑娘莫不是与大哥置气了?他素来嘴硬心软,性子别扭,若是言语间有冒犯之处,在下便替他向姑娘赔个不是。”言罢,他便要躬身作揖。
“二殿下误会了!”安许宁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指尖触到他衣袖下的温润肌理,又慌忙收回,脸颊泛起一丝薄红,
“大殿下并未说过伤人之语,民女也绝非责怪于他。只是连日来在殿中叨扰,白食白住,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苏耽闻言,面上露出了然的浅笑,眼底却掠过一丝疑虑——他深知大哥的脾性,也瞧得出安许宁绝非贪图安逸之人,此番深夜独行,定有隐情。但他并未深究,只顺着话头问道:“既如此,许姑娘今夜可有落脚之处?”
安许宁喉间一哽,哑口无言。方才寻遍街巷未见酒家,此刻孤身一人,确实无处可去。
苏耽瞧出她的窘迫,目光掠过草棚内蜷缩的乞丐,语气愈发温和:“在下正为这些流民分发米粥,待诸事妥当,姑娘可愿随我回殿中暂宿一宿?”
“这……这如何使得?”安许宁心头一慌,下意识便要婉拒。她本想说“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不愿再平白占人便宜,怎料苏耽已然先发制人。
“许姑娘先前在安行楼,可是预付了一月租钱?”苏耽浅笑着提醒,又道:
“却不过住了三五日便匆匆离去,余下的时日,在下还欠着姑娘的租钱呢。姑娘若是不肯随我回去住满那些日子,倒显得在下是个爱贪小便宜的吝啬之人,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清誉?”
安许宁抬眸望他,见他神色坦荡,不似作伪,又转头望向棚内——米粥的热气氤氲而上,映着流民们满足的眉眼,心中微动,轻声道:“二殿下仁慈心善,广施仁德,怎会是贪小便宜之人?”
她顿了顿,眉宇间染上几分顾虑,声音压低了些:“只是……殿下乃皇室宗亲,若是平白将民女带回殿中,夜深人静,人多口杂,纵使清白无染,怕也会被人嚼舌根,倒是真坏了殿下的清誉。”
苏耽闻言,眼中笑意更浓,语气却愈发笃定:
“姑娘放心便是。在下殿中素来清静,侍奉的皆是心腹之人,断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姑娘只需安心歇息,明日若想离去,在下自会派人送你。”
二人推搡半晌,终究是安许宁服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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