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杀

　　“沅姐姐。”杜清彤笑得甜丝丝，可李悬音就是从这笑中看出了一点不寻常。

　　她稍稍点头，并未说话。

　　德妃都走了，赶去和其他妃子打好姐妹关系，杜清彤还站在她面前，那抹笑保持得分毫不差。视线往上瞟，盯着李悬音头上的冠，不自觉地要动手去摘。

　　李悬音被她看得发毛，故而专心吃酒，伺候在一旁的采桑注意到了她的手，下意识拍开。

　　杜清彤哀叫一声，捂着自己被拍红的手，弓着身子，眼里盈泪，一副遍体伤痕的受惊样。

　　离得近的听见了叫声，皆看向这边，不明所以。李悬音抬起头，抿着唇看看她，又看了看采桑，心下了然，反应迅速，连忙起身来扶杜清彤到自己的位置上：“我这奴婢也是护主心切，下意识的反应罢了，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妹妹莫要在意。”

　　采桑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大错，局促地站在一旁，想帮忙又怕帮了倒忙，故而一动不动。

　　太后注意到了这边，询问发生了何事。

　　杜清彤刚要开口，李悬音抢先道：“禀太后，清彤妹妹吃了些酒，有些晕，恰好臣妾也有些不胜酒力，所以臣妾想陪着一块回宫里去，还请太后恩准。”

　　虞莲荷看向齐明朝：“朝儿，可还记得母后先前与你所说之事？此女心机深重，为了独宠坏人姑娘的脸这样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可不像表象那般纯良。”

　　齐明朝手里捏着金色的酒盏，转来转去，低头沉思，不应话。

　　虞莲荷又道：“母后知你喜欢她，所以没做主罚她，要你自己来也是想着你的话她能听得进去，以后专心伺候你，别成天想着那害人害己的腌臜事。”

　　“但你不能什么都不做呀，你这样会宠坏她，助长害人的风气。现在还无人得龙子还好，要是将来哪位有了，她嫉妒不已，害了龙子可还得了？”

　　李悬音看着殿上二人嘀嘀咕咕，愈发好奇是在谈论什么，喊了声陛下。

　　齐明朝抬头看她，勉强地笑了笑，扭头对着太后道：“母后，我酒喝多了，头疼，此事，先不提吧。沅儿是个心善的，此事定有误会，待朕改日，邀贵嫔来辰曜殿坐坐，问个清楚。”

　　太后不依不饶：“你还想怎么问？逼问成招不成？清彤就一百姓，家中无人做官，没那本事与胆量诓害一国的公主，一朝的妃子。”

　　齐明朝不理会她，喊来张洋：“送贵嫔娘娘回瑶华宫，至于淑妃，你上来，陪朕喝喝酒，朕今夜还未与你吃酒。”

　　虞莲荷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翻个白瞳，说自己岁数大了有些受不住，让嬷嬷搀着自己回慈元宫。

　　德妃是个单纯的，爱慕陛下，看李悬音伴君左右，那点心思压不下去，跳来前头献殷勤，说了几句美言美词，顺了心意坐在齐明朝的左边。

　　李悬音心不在焉。晌午派人送去的帖子不知她收到没有，没有收到刚那是个问话的机会，可虞莲荷不知和齐明朝说了些什么，竟让张洋送着走了，为了不让自己多想，还唤来伴于侧。

　　二人谈话的神色，显然是有些提防。杜清彤到底怎么个颠倒黑白，让这母子这样看她？

　　李悬音思绪纷飞，不经意对上了左下侧魏王齐放的眼神，那人深邃的眸子带笑，向她举杯。

　　她百无聊赖地回举，心想杜清彤到底知不知那桃花巾的来历？

　　李悬音想事，不知不觉喝了不少，给玉凤递了个眼色，玉凤眼疾手快地给人从齐明朝怀里接过：“陛下，臣妾是淑妃娘娘宫里的，来的急切，还未与姐姐好好说说话，陛下今日把姐姐让我臣妾可好？”

　　齐明朝倒吸口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位刚封的修华，模样不够小巧，但也算端庄，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从他手里夺人。

　　玉凤一颗心跳得飞速：“陛下？”

　　齐明朝眨了两下眼，点一点她：“下不为例。”

　　玉凤大松口气，搀着李悬音走到没人的地方就将她交给身后的两位婢女，捶背捏肩：“给你们娘娘扶回去，煮些醒酒汤什么的，免得明日醒来叫着头疼。”

　　暗香膛目结舌，这位修华娘娘的性子怎么大大咧咧的。

　　采桑将李悬音就到她手上，分散这人的注意力，经过玉凤的时候轻踢了踢玉凤的脚踝，扭头过来展示一个咬牙切齿。

　　玉凤摸不着头脑，步伐缓慢地跟在三人后面，悠悠然。

　　萧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观星赏月，周围的知了虫唧唧个不停。已月至三更，露水深重，桌面石砖都覆上一层冰凉的水汽。萧野坐在这处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归，踌躇半盏茶，还是提起靠在一旁的剑出去。

　　离了云阙台没两步，隐约瞧见几个黑影蹲在那。萧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拔出冷剑，悄无声息地往那处走，越近，越觉得熟悉。

　　李悬音陡然转过头来，双眼飘忽地瞧他，萧野呼吸一滞，将剑弄回鞘中时刻意发出声音，余下几人皆扭头看他，玉凤被吓个趔趄，捂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质问道：“你谁啊你？”

　　萧野觑她一眼，用鞘峰指了指半蹲在地上的李悬音：“她怎么了？”

　　本来好好的，眼看着就要到云阙台了，李悬音忽然就蹲在地上不走了，吐个昏天暗地两颊凹陷，三人怎么扶、背、扛都动不了。采桑着急，生怕人给晕倒在这儿了，正要去看看萧野人在不在。

　　“萧侍卫你来的正好，公主吃了些酒，走不动路，麻烦你给人抱回去吧。”

　　玉凤瞳孔一睁，上上下下打量这人，啧啧两声：“你就是萧野？”

　　她这话，怎好像认识萧侍卫似的，暗香一手顺着李悬音的背，抬头望着二人，很是懵懵然。

　　萧野将手里的剑丢给采桑，躬下身去一手穿过李悬音的腋下，一手捞起双膝，给人打横抱起来。

　　玉凤向前走两步，手肘架在采桑的肩上：“这侍卫是个哑巴吗？”

　　采桑不耐烦地拍掉她的手：“很显然，不想搭理你。”

　　玉凤不屑地切了一声，暗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见旁人没人，扭头过来和她们招手。

　　萧野将李悬音抱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扔下她自己的床被子也不给人盖一盖，无甚留恋地要走，李悬音却在此时喊了他的名字。

　　屋门外，暗香打热水去了，采桑提起裙摆刚要跨过门槛，被玉凤拽住弹她脑门骂她死脑筋。

　　采桑疼呼，刚要责问玉凤打她干什么，就被她捂住嘴拉扯到一旁：“你这时候进去干嘛啊？”

　　“没开窍的小姑娘，屁都不懂！”

　　采桑也反应过来她不让自己进去是为何，不服气地撇嘴嘟囔：“那你话不能好好说？”

　　玉凤指着端着热水正往这边跑来的暗香：“还不快去拦住她。”

　　“把她带到我房里去，请你们俩吃东西。”玉凤背着手往自己殿中走去。

　　萧野僵硬地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睥着半趴着的李悬音：“要不要喝点水。”

　　李悬音嗓子跟被烧干了一样，咽一咽沁出泪水和哽声来：“要，要凉的。”

　　萧野走到桌子那处给人倒水，干巴巴地站着：“起来，你自己喝。”

　　李悬音翻了个身，四肢胡乱摆着，头发凌乱，发簪丢得到处都是，眨了眨惺忪的双眸，一脸无辜地斜看他：“你好歹是我的侍卫，喂我怎么了？”

　　萧野抬眸，不看她：“我不是你的侍卫，我是申屠沅的。”

　　李悬音哼一声，抓着床帏坐起来，伸出去一只手，五指微微曲着：“给我吧，我自己喝。”

　　萧野看她那斜着的手，要是放上去，指定不到嘴边就洒了一地，无奈地叹气，扶上她的下颌，杯子递到人嘴边，小幅度地缓缓倾斜。

　　李悬音喝完了还想喝，萧野就这样喂了一炷香，一壶茶都喝完了。

　　“我走了，一会采桑暗香会进来照顾你。”

　　“回来！”李悬音想下床，脚刚一触地，膝盖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神迷离着，看人看物都不真切，脑袋浑浊，但还算清醒有意识。

　　萧野只是转了个身，并未向她走来，咽了咽喉咙，淡漠道：“何事？”

　　李悬音双眼抓不住锚点，四处看来看去：“我问你，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萧野：“不干你事。”

　　李悬音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可语气强硬着，威胁道：“你别忘了，你家公主在我手里，你相当于是我的人，你去哪儿，做了什么，与人说了什么话，我自然有资格知晓。”

　　萧野不重不轻地嗯了一声，无所畏惧她的胁迫，干净利落地走了，没再次停留。

　　李悬音自个嘀嘀咕咕半天，趴在床边睡着了。

　　采桑从玉凤殿里出来，正好看见萧野路过，拉住问了两句，怨怼地瞪他两眼，小跑着去照顾李悬音了。

　　李悬音头疼，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一清醒了昨夜做的事说的话全数灌回脑海中，也没什么可懊恼的，不算丢人，不该说的她心里有数。

　　“这萧野心肠怎么越来越硬了。”李悬音坐在门前的小亭内，手背撑着下巴任意盯着某一处，思索着。

　　采桑端来银耳蜂蜜水，解救的：“公主为什么这么说？”

　　李悬音换另一只手支下巴：“他昨天的反应啊，我说我要杀他那心爱的公主，他竟然毫无动容，一点都不担心害怕。”

　　“你说他是不是变心了？”

　　“可他也没喜欢我啊。”

　　采桑搅拌搅拌，送到李悬音的手上，让她赶紧喝了：“可能是又遇见哪位姑娘了呗，男人的心啊，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要我说啊，公主就该先取子而后杀之，这样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李悬音喝了两口就撂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昨夜太后和齐明朝的神色，应是杜清彤对他们说了什么，但都过了这么久了，虞莲荷母子二人从未召见我谈及此事，憋着什么坏呢……”

　　采桑在一边剥干果，劲大，一剥一个完整漂亮：“要我觉得吧，他们不来找公主，公主也就没必要去自找麻烦，很多事情不是非得要弄个清楚明白。公主现在要是去对那强盗投怀送抱，我想他也是拒绝不了的。”

　　李悬音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采桑，你莫不是被夺舍了？这话不像你呀，倒像是玉凤姐姐能说出来的话。”

　　采桑一抖，抖掉身上的干果壳：“你可别提她了，睡到现在还没醒呢。那些个娘娘早早地便去慈元宫面见太后了，要是太后怪罪下来，你可别替她担着。”

　　李悬音笑笑：“让她睡着吧，等我去见一见齐明朝，事儿也就可做了。”

　　她站起来，神色严肃了些：“这几日，看好萧野，莫让他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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