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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义与信用
顾仰山回到大都会饭店的套房,径直走进里间。他利落地将那盆绿萝挪到窗台显眼处,随即取出一面小镜子,借着反光仔细观察街对面的动静。
果然,那个伪装成玩具贩子的眼线抬头看见424房间窗台的绿萝,脸色骤变,立即冲向街角的公用电话。
“报告站长,紧急求援!”
电话那头,曹元忠从容不迫地接起电话。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罗瀚看着曹元忠镇定自若的神情,忍不住冷声质问:“你打算见死不救?”
“救,当然要救。”曹元忠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不仅要救,我们还得亲自走一趟。”
夜色渐浓,顾仰山在阳台上焦灼地注视着空荡的街道。
就在这时,两短一长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曹元忠一进门就敏锐地扫视整个房间:“丁一呢?”
不等顾仰山回答,他已快步走进客厅——右手边的洗手间门敞开着,而左侧卧室门紧闭。顾仰山的视线不自觉地掠过那扇门,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曹元忠的眼睛。他胸有成竹地在沙发坐下。
“老师,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丁一不见了。如果我没记错,巡捕房的李伯垚探长是你小舅子?”
“不见了?”曹元忠打断他,意味深长地追问,“是他不见了,还是你故意放他走的?”
顾仰山微微一怔。曹元忠不紧不慢地点燃雪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顾仰山将目光转向罗瀚,罗瀚无奈地耸耸肩:“你的意思我都转达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仰山皱眉。
罗瀚低声冷笑:“多亏曹站长领导有方,‘剑刺行动’现在可是名声大噪。”
曹元忠亲切地倾身向前:“仰山,你糊涂啊。丁一想走,怎么不先跟老师商量?”
“我没商量,您不也知道了?”顾仰山话中有话。
曹元忠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剑刺行动’刚有起色,日本人又要成立特工总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是戴老板知道你擅自做主,别说老师保不住你,就连你父亲也不好插手啊。”
“这与我父亲何干?”顾仰山说。
“这次行动顾司令可是力排众议、大力支持的,戴老板都知道了。他答应等行动成功,亲自向委员长请功,顾家两枚云麾勋章肯定少不了。”
顾仰山立刻听懂了这话里的机锋。“要是失败呢?是不是两颗子弹也少不了?”
曹元忠摇头:“失败是一回事,当逃兵是另一回事……仰山,你叫我一声老师,我不能看着你走错路。你该不会是要抗命吧?”
说罢,他猛地推开卧室门——里面空无一人。“人呢?”
“哪来的人?我早跟你说过丁一不见了。我今天本就是想求您帮忙找人,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顾仰山说。
曹元忠难以置信:“仰山,你是故意的。”
顾仰山一脸茫然:“啊?”
见他还在装傻,曹元忠终于沉下脸:“你糊涂!我早说过,丁一不是军统的人,他死了就死了,对军统毫无损失。现在,更谈不上是他死。”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被曹元忠这句冰冷彻骨的话撕裂。雪茄的甜香与无声的杀机交织,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顾仰山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平静。他迎着曹元忠灼人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嘲讽。
“老师,”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您口口声声‘军统’、‘损失’,那么道义呢?信用呢?丁一虽然不是军统的人,但他是我们的合作者,是我们的同伴,是我们把他卷进来的!现在利用完了,就要把他当弃子?”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父亲那边,不劳您费心。顾家的人,还没学会用同伴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子。云麾勋章?如果要用背信弃义来换,我顾家丢不起这个人!”
曹元忠猛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玻璃戳穿。“顾仰山!在眼下这个时候,在上海这块地方,你跟我讲这个?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也许吧。”顾仰山淡淡道,“但至少,我睡得着觉。”
“好!好!好!”曹元忠连说三个“好”字,气极反笑,“你清高!你了不起!那你告诉我,丁一现在人在哪里?‘剑刺行动’下一步怎么办?戴老板的问询电报明天就到,你拿什么交代?拿你的道义和信用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罗瀚目光突然被沙发角落的一个小物件吸引——那是一个彩色的纸风车,用秸秆精细扎成,与这豪华客房的格调格格不入。
他瞳孔骤缩。这风车,和楼下那个小贩摊位上的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顾仰山不仅骗了他们,甚至反过来利用了曹元忠布下的监视点。那通“紧急求援”电话,或许根本就是为了把曹元忠调来的障眼法。丁一,恐怕早在绿萝摆上窗台之前,就已经安全转移了。
罗瀚张了张嘴,最终却选择沉默。此刻点破真相,只会让局势更加失控。
“丁一在哪里,我已经不知道了。”顾仰山坦然回答,“我遵守了保密原则。至于‘剑刺行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元忠和罗瀚,“李约瑟密码已经替换,丁一的任务完成了。没有他,行动照样可以继续,只是风险会更大。难道离了一个外人,我们军统上海站就运转不了了?”
这番话,既宣告了丁一已无法追回,又将了曹元忠一军。
曹元忠死死盯着顾仰山,胸膛剧烈起伏。他意识到,自己今晚彻底输了。人没找到,反而被对方套去了底牌,连道义的高地都失守了。他精心布下的局,竟成了对方金蝉脱壳的跳板。
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良久,曹元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他整理了一下领带,恢复了部分作为站长的威严,只是眼神冷得像冰。
“顾仰山,”他不再称呼“仰山”,语气森然,“你很好。你的话,我会一字不落地向戴老板转达。‘剑刺行动’既然你保证能继续,那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若是出了半点纰漏……”
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话语都更具压迫感。
说完,他不再看顾仰山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寒气大步离去。
罗瀚复杂地看了顾仰山一眼,迅速跟上。
门被重重甩上,巨响在房间里回荡。
顾仰山依旧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汽车绝尘而去。
窗台上,那盆绿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伸手,将绿萝挪回原来的位置。
危机暂时度过,但他与曹元忠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合。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沉寂的夜色深处酝酿。他拿起外套和帽子,很快也消失在了房间门口。
大都会饭店424房间恢复了宁静,只留下一室清冷的月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雪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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