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月

作者: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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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犯


      天色刚泛出些许鱼肚白,晨霭还未完全散去,一行人马便扬尘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一袭飞鱼服,腰间佩着绣春刀,远远望去,倒也颇具几分威严,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待走近细瞧,却发现此人眉宇间非但不见英气,反倒透着几分阴柔。那双桃花眼,与陆治全然不同,眼波流转间,总给人一种此人更该身着一袭书生青白直身摇着折扇的错觉。
      这支队伍一路畅行无阻,顺利地踏入皇家猎场,最终停在了营帐外。
      帐外的季秋,身姿挺拔如松,见有人靠近,当即长臂一横,说什么都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
      “奉陛下旨意,捉拿罪犯白术回京!”那声音音调虽高却并无威慑之力,甚至不如那一身飞鱼服的震慑力。
      “大人,白神医正在为小侯爷施针,此刻实在不便打扰。”季秋一脸坚毅,语气不容置疑。
      季秋不明白这道旨意背后的深意,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职责便是守护好自家主子和白神医,其他的,无需多问。
      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将一侧营帐里的长公主和方成宇从浅眠中硬生生吵醒。
      “贤侄,这一大早,是唱的哪一出?”陆岑这一夜几乎未曾阖眼,可与生俱来的雍容气质丝毫未减,反而因周望舒的事,周身散发着一股如霜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这话听着带着些戏谑,可落在陆浩耳中,只觉得吓人得很,不禁打了个冷战。
      “陆浩见过姑姑。”陆浩忙下了马,上前两步恭敬地行了一礼,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说道,“姑姑,我也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来。您、您瞧瞧。”说着,他的目光闪躲,不敢与陆岑对视。
      “皇兄可有告诉你何时返程?”陆岑目光如电,直直地逼视着陆浩,眼神中的寒意仿佛能穿透人心。
      陆浩抬手挠了挠头,眼神游移,低声嗫嚅道:“并没有。”
      “那便在此处候着。”陆岑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能凝结空气,“小侯爷又不会跑了。”
      “是。”陆浩忙不迭地又行了一礼,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冲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营帐内的白术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只是此刻为周望舒祛除旧疾已到了关键时刻,他无法抽身。他是大夫,自然清楚病人病情,一旦停下手中的针,周望舒或许就再难有痊愈的希望。那个在雪中红梅下的周望舒,理应拥有康健的体魄。哪怕这意味着公然违抗圣意,哪怕抗旨的后果极有可能是日后被砍头。
      日头缓缓挪移,从东到西,又渐渐落下。
      白术的胳膊早已酸软得不像话,每抬一下都好似有千钧重。可一看到周望舒的脸,他便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片刻。他轻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抬手。针尖微微颤抖,他眉头微皱,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胳膊上扎了一针,而后,针尖稳稳地落在周望舒的腿上。
      望了一眼帐外西斜的太阳,白术身形轻晃着起身。走到一旁,从青囊中取出草药,依照分量一丝不苟地一一放好。又在一侧仔细留下药方和注意事项,这才转身去取针。
      皇帝突然下令抓他,绝非什么好事。万一……也不能让周望舒的病情因此耽误。
      白术目光温柔地望向周望舒,他安静地睡着,带着婴孩般恬静,那平日里张扬的面容此刻多了几分柔和。
      “白术见过长公主,见过两位大人。”白术整理衣袍,照常恭敬地行了礼。
      陆岑亲自上前,轻轻扶起白术,走进营帐。
      “殿下放心,小侯爷已然无碍。我已将药抓好,只需要按照药方按时煎服即可。”白术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医者的笃定。
      “我明白。”陆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柔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一会儿你同季秋回常宁。”
      白术轻轻摇头,神情坚定:“谢过殿下好意。只是我不能走。我一走了之,可陛下那边,殿下如何应对呢。我不能因一己之私,陷殿下于两难之地。”
      陆岑一双眸子深深地看向白术,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好孩子,你还年轻,皇家之中,哪有什么真挚情谊可言。你先离开,后头的事,我自有办法应对。”
      白术看了一眼床上的周望舒,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殿下,沐云城和常宁城几十万百姓的安宁系于您和小侯爷身上。小侯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小侯爷想要守护的,便是白术想要守护的。用我一个人换几十万百姓的家破人亡,我岂不是辜负了小侯爷。”
      他虽从未踏入过沐云城,却曾于其周边路过。
      沐云城,之所以被誉为“第一城”,并非因其规模宏大,而是因其战略位置关键,只要沐云城屹立不倒,西南大地便能保得一片安宁。
      白术自幼在朵甘都司长大,在那里,他目睹过兵戈相交的惨烈,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山路崎岖,道路受阻,得不到及时救治死亡的远比战死沙场的人数更多,更不必说还有疫病横行。正因此他更明白政通人和物阜民丰的珍贵。
      这份安宁的背后,是无数人的守护与牺牲,容不得轻易破坏。即便是自己也不行。
      陆岑听闻,眼中闪过一丝震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年纪尚轻的孩子,竟是最懂周望舒之人,懂他的抱负,也懂他的坚守。
      白术恭敬地再次行了一礼,而后轻轻打了帘子,从容地跟着陆浩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陆浩倒也没刻意刁难白术,或许是觉得他身形瘦弱,甚至连枷锁都没给他上。
      一行人马穿过正阳门,陆浩便领着众人径直走进了镇抚司衙门。
      这一路行来,白术的脑子转个不停,冷静下来倒是想明白许多事。此次周望舒遇袭,想来应是意外,可偏偏出事的就是周望舒。
      陆崇就不得不面对沐云城,此刻他心里想必也是有几分慌乱,也不知他昨晚是否能睡得安稳,还是像自己一样,整夜辗转难眠。依着陆崇对待沐云城的惯常思路,自己大概率不至于死,但进了这镇抚司衙门,苦头肯定是要吃的。
      脑海中冷不丁闪过陆治说过的那句“进去的人,大多是躺着出来的”,白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赶忙晃了晃头,试图将陆治那张讨厌的桃花眼从脑海中甩出去。
      自己被押送的时候,方成宇就在一旁,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到陆治的耳朵里。以陆治和周望舒的关系,或许会想法设法捞自己一把。
      只是,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值得三皇子亲自带着锦衣卫来抓人?
      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那弥漫着冲天血腥味的诏狱里,白术见到了一个熟人——静婉姑姑。
      白术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如墨。
      “静婉,你可看仔细了,真的是他吗?”
      静婉满身是伤,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依旧僵着脖颈,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脸。她那双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白术,看了许久,直看得白术心中一片冰冷,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别开目光,轻声答了一声:“是。”
      白术紧紧攥住了袖子,抿平了唇线。
      “白术,静婉指认你谋害太后,此事你认还是不认?”陆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印证了白术心中的猜测。
      白术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如炬地盯着静婉,嘴唇微微颤抖,那句“为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陆浩挥了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刻将药渣和药方呈了上来。白术不用看也知道,那药方上是自己的笔迹,药渣里的药也是自己挑选的。
      “白术!本官问你,谋害太后一事,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陆浩提高了音量,打断了白术看向静婉的目光。
      白术咬了咬牙,冷冷一笑,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能想出什么高明的手段来陷害我,原来,不过如此。”
      静婉身子猛地一颤,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陆浩摸了摸鼻子,招手将身后的锦衣卫唤到跟前,低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先把人关起来吧。等陛下旨意下来,再做定夺。”那人凑到陆浩耳边,小声嘀咕着。
      陆浩点点头,挥了挥手,道:“把这两人分开关押,待本官禀明父皇之后,再做打算。”
      白术深深地看了陆浩身后那人一眼,没等他看清,便被几个锦衣卫押进了大牢。陆浩对他还算客气,整个牢房干干净净的,只是毕竟身处诏狱,四周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还有不知从那处钻进来的阴风,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陆浩急匆匆地往宫里赶去,不多时便踏入了宫门。
      正如白术所料,陆崇面色一片青黑,仿佛被乌云笼罩,透着沉沉的压抑。他望着俯身听令的陆浩,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里头狠狠敲击。
      “既然已经把人抓了,那就好好审问,可别冤枉了无辜之人。”陆崇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不耐。
      陆浩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微微抬头,从下方偷偷瞄向陆崇。瞧见陆崇那铁青的脸色,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像揣了只小兔子,完全拿不准主意。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陆岑那冰冷的面容,心里愈发没底,张了张嘴,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父皇,若是那个白术死不认罪,儿臣能用刑吗?”陆浩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话如同火星子,瞬间在陆崇心中燃起三分气性,但念着陆浩一贯胆小怯懦的性子,他强忍着怒火,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只要别把人弄死就行。”
      陆浩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诺”,眼神慌乱地飘忽了两下,犹豫再三,又嗫嚅着开口:“父皇,那个白术看着身子骨比较柔弱,怕是经受不住太重的刑罚。”
      陆崇闻言,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手里的折子被气得跟着一抖。终究是忍耐到了极限,他猛地一把将折子狠狠拍在桌子上,怒喝道:“陆文渊!照你的意思,这锦衣卫指挥使莫不是要让朕来做?”
      陆浩吓得浑身一哆嗦,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错了,下意识地双手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腰牌,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皇要是想做,自然、自然是能做的。”
      “呵呵,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乖巧听话’得很呐!”陆崇气得冷笑连连。
      “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听父皇的话,本就是儿臣应尽的本分。”陆浩颤抖着开口,好不容易笨手笨脚地解开了腰牌,双手战战兢兢地捧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身子颤抖地像筛糠一般。
      陆崇看着陆浩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伸手抓过一侧的折子,刚想发作,又觉得教育儿子毕竟是私事,拿折子出气实在不妥;目光又移向一侧的茶盏,可又觉得摔茶盏动静太大。一时间,竟找不到个合适的东西来撒气,心中的怒火就这么憋着,难受得紧。
      抖得筛糠一般的腰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把将腰牌狠狠甩到一边,怒道:“陆文渊!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诏狱里的犯人该如何处置,你自己心里就没个主意?审案子这种事,你总该知道怎么审吧!朕给你三天时间,听好了,这三天里,朕不管你去问谁,向谁请教,必须把这件事给朕处理妥当!”
      陆浩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磕头,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儿臣该死”。
      陆崇深吸一口气,双手掐着腰,低头望着陆浩点头哈腰、畏畏缩缩的样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一秒就要被气得厥过去。
      一旁的德礼忙小跑过来,一边轻声劝慰,一边伸手轻轻抚着陆崇的胸口:“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三皇子殿下也是担心此事处理不当,届时伤了您和长公主兄妹之间的情谊。”
      “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陆崇气得咬牙切齿。
      好在有德礼在一旁说着软话,陆崇心中的火气渐渐消了些。
      “陛下,保重龙体啊。三殿下是初次接手这些事务,不知道凡事都有旧例可循,因此才想着向陛下请教。陛下是父亲,儿子向父亲请教,这不正说明殿下心里头有陛下嘛。”德礼一脸恭敬地说道。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陆崇微微点头,神色稍缓。
      “这些道理陛下心里头哪会不明白呀,哪是什么奴婢的道理。陛下可还记得,当初让三殿下担任指挥使一职,是出于什么初衷吗?”德礼继续轻声劝道。
      “嗯。罢了,罢了。老三,你要是有拿不准的事情,就去请教冯阁老吧。”陆崇摆了摆手,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
      “儿臣遵命。”陆浩赶忙应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退下吧。”陆崇挥了挥手,疲惫地坐回龙椅。
      陆浩缩着脖子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俯身颤抖着捡起腰牌,又偷偷瞄了一眼陆崇,这才灰溜溜地跑开了。
      陆崇余光扫过他那副胆小谨慎、畏首畏尾的样子,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噌”地一下子冒了起来。德礼见状忙递上茶水,轻抚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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