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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四月的一天,微风拂面,赛诺伏特的日头向来没那么热烈,那天下午,一层薄薄的阴云在空中摇摇晃晃,时而遮住阳光,时而又追向清风,不一会儿,竟真的碎成一场小雨了。索弥利亚能听到纳西塔小姐兴奋地呼喊着:“特兰西,快来快来,外面下雨了!”这就像是一场极为简单的实验,当雨滴坠落,它就会像是洗涤心灵一般映照出人们内心最真实的感觉。纳西塔小姐无疑是欢乐的,这种欢乐本身无意味着什么,它是纯粹的,但正因为纯粹,才更容易渗透进各种各样的语言,而特兰西恰好便拥有这“各种各样的语言”。
索弥利亚打开了窗户,可以触碰得到丝丝的凉意,有些能解此地的乏味和困倦,窗台外的景色数十年如一日地未曾改变,那便是人们所怀念的自然的缩影,在疲惫过后才会想起的自由和惬意,是反现代化的现代化存在。
她没想到能从这里看见伊莱莎走出来,伊莱莎一声不响地走入雨中,反复不停地搬着那些她说不上什么名字的花盆。她没有任何紧张的神色,她做这些就像是在怀念。那是一场绵密的细雨,雨水落下时只是一曲轻微灵动的安眠曲,索弥利亚能清楚地看见雨滴在伊莱莎身上一层层晕染,也能细微地把握她用袖口擦去雨滴时轻快的笑脸,她一个人在雨中来回匆忙着,既没有刻意地关怀花,也没有对雨多加埋怨。索弥利亚不知道她上次、上上次是否也这样做了,是否不论小雨,还是大雨,她都会这样做,总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想起来,伊莱莎曾说过,她的外祖父就住在一个多雨的地方,她寥寥无几的童年回忆总是少不了那边的阴雨,沙沙地拍向裹着一层雾气的窗户。她的外祖父喜欢养花,屋外总是摆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当时她趴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窗户水帘看着在屋外忙着搬花的外祖父,一盆一盆一遍又一遍地搬往屋内已经摆不下的架子前。外祖父不让她帮忙,她记得外祖父穿着湿透的汗衫坐在那些花前,伸手抚慰,伊莱莎知道她当时没能弄懂的感情叫做思念,而现在,她在透过模仿这一行为进行怀念。
索弥利亚感觉这番景象在她的眼中达成了出人意料地和谐,雨没有因她的保护而停,她不会对雨的破坏不满,这意味着另一种纯粹的向度,接受自然降下的一切,与自然共生,抹除暧昧不定的评判。
做完一切的伊莱莎在细雨中站定片刻,随后缓缓回头望向了索弥利亚所在的二楼窗台,她似乎早就知晓她在看,在确定完她的目光后,露出了一张轻松欢快的笑脸。索弥利亚没有刻意回应她,她流露出珍惜的样子用手捧过一点雨水之后才慢慢离开,离开时没有再看向她那边。
索弥利亚已经很久没有让伊莱莎离她那么近了,也只有在她去书房找书的时候两人才会多说几句话。索弥利亚不得不承认这间书房依旧是她最想待的场所,尽管这样来看它也将是最容易遭受闯入的地方。她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接着翻开那本从阿德里安处借来的书,阿德里安十分爽快地答应借给了她,但义正词严地对她作出了提醒,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本了,所以之后请务必记得还给他,索弥利亚记住了。
那本书书名叫作《希望》,作者是妮薇德,这大概是她生平所写的唯二小说之一,意在向她的读者表明,希望或许并不是非要指出一条道路,而是直到最后,我们慢慢发现,故事的主人公从未绝望,他一直相信并坚持着某种理想信念,到了绝境之际也不至于慌张失措,也从未想要放弃,或觉得一无所得。索弥利亚用一个下午看完了它,她清楚地知道这部书的写作本身便是对这个词的内涵复现,这很能帮助她去了解妮薇德当时所思,但仅限于此。
特兰西晚上的时候找到了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已经将纳西塔送走了,他似乎度过了极其愉快的一天。纳西塔没有靠近她的任何东西,但这并不代表在她面前有足够谦逊,当然,索弥利亚也不需要那种谦逊。
接着,特兰西问起了她前两日一个人出行的事,索弥利亚本不愿回答他,更不想将阿德里安牵扯进来,于是只说她去见了一位老朋友,特兰西继续问那位朋友的姓名,索弥利亚只能说他不认识。
她能判断得出特兰西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即使他仍是一脸单纯轻笑的样子,她不知道特兰西何时开始的那种刨根问底的恶习,以至于面对他时沉默的心思愈发多了起来。
“是叫阿德里安吗?”特兰西故意拖长声音说出了这个名字,尽管索弥利亚没有十分惊异,但他那副笑容,明显是挖掘了什么新式有趣的样子。
索弥利亚没有回答。
“我听说他消失了三四年之久,他不会是你在结婚前的爱人吧?”
索弥利亚没有回答。
“别这样看着我,”索弥利亚甚至不知道他说的“这样”是哪样,“不是很正常吗?结婚前的爱情充满浪漫和遗憾,结婚后面对一个只剩合适的另一半,依旧还是忍不住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与他相像的那一个。”
“那是你吧。”
“这次你可判断失误,那根本不是我,对我来说她们都是特别的,没有任何一个能替代另一个。”
“只是你全都不爱她们罢了,”索弥利亚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立刻问到:“对那些女性,特兰西,难道你就没有对其中任何一位女性动过心吗?”
特兰西仿佛惊讶于她的问题,然而思索过后却选择了一种较为轻佻的回答方式,他说:“你知道西西弗斯吧,他被判处一刻不停地推石上山的命运,在这种周而复始地推石与落石过程中,加缪发现了荒谬,发现了人生的庸碌与无意义,人怎么能判定自己所做之事一定是有意义的呢?但同时,他也发现了推石这一过程本身,只要专注于一项事物,并从中获取抵抗这种反复命运的乐趣和激情,即使知晓前方依旧没有任何希望,但人至少可以在爱中获得幸福。于是巨石依旧静静往返于山间,但人们可以相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我同那些女孩儿的交流也是如此,我们倾尽全力去享受过程本身,去在各种交融中获取已知的短暂乐趣,当她们开始感到痛苦时,我会对她们进行灵魂劝解,让她们学会将痛苦转化为爱的方式,当我离开后,她们也依旧可以保留这份记忆。所以,你可以说我爱,也可以说我不爱,但总之,我只是在一心一意地完成在无尽反复的过程中追逐乐趣这件事。”
听他说完以后的索弥利亚露出了久违的浅浅的微笑,特兰西似乎一下子理解了这笑中的所有含义,他继续说:“可是,你已经无法再相信这些东西了吧,尤其是相信西西弗斯是幸福这件事。”
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境况,索弥利亚或许真得感慨一句特兰西的细心,她确实不相信,她曾不止一次地感觉到重复无意义的生活本身,也知晓在那无尽的循环当中就埋藏着一切历史,她完完全全地接受这种周而复始的日子,但她不相信这过程便是幸福本身,她甚至觉得,幸福的意义不应当存在,只要没有幸福的思维,或许人人将更能直视与接受这样的世界本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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