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七年轶闻

　　贺云晟一到屋子就让其他人都出去，不经传唤不许进来。

　　下人们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退下了。

　　贺云晟立刻说：“王彦的家人找到了，但他们不清楚当年的内情，他们一直以为王彦就是因为贻误军机而被斩首了。你说的那两个幸存者，没有线索。”

　　阮青钰并不意外，她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次向贺云晟提供线索时就提到这件事，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情关乎土地，容易带起董家的老底，太过激烈。还是因为她其实不清楚这件案子中那两个幸存者的姓名或者该怎么寻找，当年是董家被抄了，她们才敢出来告发。

　　五年前，董家做了一起大案子，强占了千亩良田和几个庄园，这些田地原来的主人是乡绅，一家人被董家下狱的下狱，被谋害的谋害，一年之间陆续死去。

　　只有三个女眷趁人不备逃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往南边鹭洲跑去，当时董其航还没有隐退，驻守鹭洲的是董其航麾下的王彦，他接到董其航的命令要截杀这三个“逃犯”，却在抓到人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王彦在董其航麾下效力已久，军功卓著，却因性情耿直孤高不得重用。

　　董其航也许以为王彦会抓住这个机会办好这件事，但王彦让他失望了。王彦谎称人已经被杀，却暗暗将人保了下来，并暗中派心腹护送她们进京，去找上官告状。

　　然而事情还未成就败露了，上京告状的人被杀，王彦很快被董其航找了个罪名处死了。

　　董家以为这件事做得干净了。但上京告状的人里，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她想了想，说：“这件事情能让董其航杀了一个有功的将领，应该事关他最亲近的人，也许做下这个案子的人，就是他的儿子们。”

　　“我问过范正东了，这件事情他不知道。”

　　“你见过范正东？不是说董家在盯着你吗？”

　　“昨天去的，趁着揭幕礼结束后到阮家之前的空隙，两头都有事儿，他们不会起疑。我还特意换了衮龙袍，这个地痞，不见到本世子不交代到底。证据的事情他说了，他不怎么会写字，但是每一件事情，他都留了相关的东西作为证据，我已经派人到他说的地方去取。”

　　“朝夕之间全家被害，在这周边打听一下，或许不难知道是哪一家，只是就算知道了姓名，这幸存的两人躲了起来，茫茫人海，该如何找寻？”阮青钰也觉得为难。

　　贺云晟也在想。忽然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阮青钰：“你说董其航派人杀了上京告状的人，他们既然有办法得知这些人的行踪，就应该知道这些人的数量和战力，为什么会一次杀不完，竟然跑了两个女人？”

　　这可不就是阮青钰疑惑的吗。

　　又听他说：“上京告状，她们是打算告给谁呢？”

　　阮青钰想，你问我啊，我怎么会知道，不是没告成吗？

　　贺云晟继续：“若百姓有冤情上京告御状，一般是去拦京兆尹的轿撵，但是五年前，京兆尹是秦阁老门生，而董其航是秦阁老义子，王彦既然能策划上京告御状的事情，应该不会不知道这其中利害，他们不会去京兆府。”

　　所以她们不远万里去京城，是奔着谁去的呢？

　　阮青钰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凝神静想，忽然说出了一个名字：“徐处。”

　　贺云晟皱了眉头，徐处？不是他岳父吗。

　　“怎么说？”

　　“殿下知道，离开家族亲眷，也没有夫君，孤身在外的女子，有多难活下来吗？”

　　贺云晟依旧拧着眉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殿下疑惑这件事情中，这两个女人怎么跑掉的，我却更疑惑，她们躲起来的这些年，何以为生？我所知道的事情中，董家人一被抄家下狱，第二天这两个幸存者就出来指证董家了，成为董家案中最早一个被揭发的大案。从此董家被千夫所指，案子被一查到底。她们像是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时刻准备好了这一刻，才能反应得这么快。”

　　“你的意思是，有人帮助了她们？帮她们活下来，帮她们准备好揭发董家？”

　　“我不太清楚官场的关系，但在我那一场梦中，董家案的主审，是徐处。”

　　贺云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不是因为他和徐处的关系，是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未来发生的事情，阮青钰已经知道，也就是说，他如果要以阮青钰所说的话作为判断的依据，就要接受，阮青钰真的是活过一世，重生而来。

　　他自然不信，但阮青钰迄今为止所提供的消息，都是真实的，他都用到了。

　　“所以我在想，当年她们上京告状，真的没有成吗？或是已经成功找到了某位大人，但不知什么原因，还是被害了，在这中间，这位大人想办法保下了其中两个告状的人，安置了她们，直到董家可以被审查。”

　　“如果是这样，你的记忆中”，贺云晟顿了一下，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你的记忆中，为什么这两个告状人只字不提，这不只是恩情，保下苦主证人，不也是功绩吗？”

　　“也许，是因为秦阁老，你说过，董家和秦阁老关系不同一般，董家被审查的时候，秦阁老还硬朗。”

　　这老东西挺能活啊，贺云晟不禁这么想。

　　他顺了一遍阮青钰的话，还真是他岳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徐处被陛下赏识，不仅是因才干，还是因为徐处太会当官了。即便政见不同的人，私下也与他谈得来。很多事情别人做得罪人，他偏能找到不得罪的方法给办成了。

　　徐处是个文人，每每论政谈事，都是家国情怀百姓社稷，放在一般人身上，大多是空谈，因为这些话太大太难。

　　但徐处确是实打实在做，不管做得多少，他不求圆满，有用就行。

　　如果是他遇到告状的人，哪怕是让他牺牲其中一部分，再图以后，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贺云晟手指敲着桌面，五年前，徐处任大理寺少卿，找他诉冤案，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是徐处掺和了这件事情，还真可能是有些不能说的内情在里面，才让幸存者揭发董家时只说董家罪状，不提徐处恩情。

　　他看着阮青钰。

　　贺云晟是个果决的人，有时候甚至太果决了。所以太子觉得他有些莽撞，五皇子觉得他无所畏惧。

　　但此刻，他心里却无法决断，他该信阮青钰多少。

　　如果他信了阮青钰，向徐处要人，会不会是一件荒谬至极的事情？

　　阮青钰察觉了贺云晟的目光，她知道他的迟疑，但她无可辩驳，只能看着贺云晟：“我知道的都说了，殿下思量吧。”

　　贺云晟反说：“还有一个忙，需要你帮一帮。”

　　阮青钰忍不住想，你可真是不白养我啊。

　　第二天一早，阮青钰坐了马车陪世子殿下出门，帮忙办事。

　　车子没行多久就停了。下人掀了帘子请阮青钰出来，她一探头，苏记珠宝，这不是光州城最大的珠宝行吗，怎么，这和董家有关系？她记得董家不怎么做生意啊。

　　贺云晟已经下马等她，等她下了车，携了她的手进去了。

　　他们车马华丽，世子又长得招眼，在路上已经吸引了众人来看，现在停下来，更有百姓围观。

　　掌柜的见客人不俗，已经慌忙迎了出来，待知道是世子殿下带着新纳的姨娘来挑选珠宝，更是磕头行礼，又让人把最好的珠宝都捧上来，请世子和阮青钰到内间上座，好茶好点心招待。

　　内间不大，随侍之人都在门口候着。

　　阮青钰挂着温婉有礼的微笑，时而点点头，直至坐下了，也不明白在做什么。

　　却听到贺云晟说：“最好的都在这儿了吗？”

　　掌柜的连连称是，又问要不要给殿下和姨娘介绍一下。

　　“也好，听一听也好挑选，钰儿，你慢慢挑，喜欢什么只管拿。”

　　阮青钰的笑险些挂不住，钰儿？是谁？我吗？这是什么称呼？阮青钰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看贺云晟，只见他满脸宠溺，那个骄傲的小表情，随时准备好了为爱妾一掷千金的样子，活脱脱富贵膏梁。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心中不仅暗道，世子殿下戏瘾不小啊。

　　“那就请掌柜的说说这些，都有什么讲究，对啦，殿下，我想看看蝴蝶钗子，之前丢了一支，没找回来，好心疼呢。”阮青钰撒娇一般扯着贺云晟的袖子说着，她明显看到贺云晟的眼皮颤了两下。

　　贺云晟握住她扯袖子的手，“这有何难，掌柜的，把所有蝴蝶钗都拿来看看。”

　　掌柜的忙领命下去找，内间一时间只剩这两个人，再没了旁人。

　　贺云晟便放开阮青钰，不禁挑眉，“钰儿，很爱演啊。”

　　阮青钰理一理衣服正坐，一副无辜的样子，“殿下带我出来，高调行事，不就是为了演么？”

　　确实是。

　　贺云晟顺着之前的思路，想了想能让董家放松警惕的法子，便有了今日携爱妾游街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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