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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凌晨,周平安先醒了过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种陌生的重量和温度。他的右臂被枕着,有些发麻,却并没有抽出来。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
他怔了几秒,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昨夜的记忆碎片缓慢拼凑起来——月光、无声的靠近、冰冷的肌肤、以及后来……失控的暖意。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着。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不是喜悦,不是满足,而是一种近乎无措的愧疚。
他垂下视线,看向枕畔的人。柳亦繁还在睡,长发散乱在他的臂弯里,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宁静,甚至有些脆弱。
他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一种尖锐的痛惜和深切的懊悔猝不及防地刺中了他。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几个月的退缩、疏离、那些基于最庸俗揣测而筑起的心墙。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左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然后,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栗,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蹙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沉甸甸的、痛楚的怜惜。
就在这时,柳亦繁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起初有些朦胧,很快便恢复了清明,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他,没有丝毫刚醒的迷惘。
她的视线捕捉到了他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以及他眼中那复杂得难以掩饰的——愧疚、痛惜、无措。
周平安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微微蜷缩,僵在半途。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然后,柳亦繁开口了,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却清晰得像冰凌碎裂,直接刺入他最深的不安:
“周平安,”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周平安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所有的掩饰,所有深埋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隐秘,在这一刻被彻底洞穿,暴露在清晨赤裸的光线里。
她看到了。
他没有说话,下颌线紧绷到极致,狼狈和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柳亦繁淡淡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她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
丝被从她身上滑落,她丝毫不在意,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艺术品,或者一件用过的道具。
她甚至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任何芥蒂,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和坦然。
“你害怕的东西,其实没错。”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个圈子,一直就是这样的。潜规则,交换,明码标价……很多人的确需要付出很多东西,才能换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僵硬的脸。
“我只是刚好,家里条件还不错,不需要我付出这些而已。所以,你没猜错这个游戏规则,”她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只是猜错了玩家。”
然后,她的语气变得更随意,甚至有些慵懒,却字字如刀: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这没什么特别的,更不是为谁留着。我只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或者说,没碰到值得我用这个去换的而已。我们演员,真不太在乎这个。”
她抬手,将长发拢到肩后,动作自然洒脱。
“说不定哪天剧本需要,或者我觉得值得了,为艺术献身也就献了。就像夜总会里每天没掉第一次的小姑娘,多了去了,哪个能有多珍贵?都是刚好碰到了而已。”
她说完,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看着他眼中翻腾的震惊、愧疚,以及一丝被她话语中的冰冷现实刺伤的痛楚。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悲悯。
“其实,”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疲惫,“不用再等哪天了。”
她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床榻,再落回他僵硬的脸庞。
“昨晚,”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已经为艺术献身了。”
她不是在指责他,而是在审判他。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完成了最彻底的否定。
“所以,别把这个太当一回事。你恐惧的那个盖子底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掀开了,也就这样。”
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地毯上,向浴室走去,留下一个绝对清醒、也绝对疏离的背影。
周平安僵在原地,仿佛被一场无声的海啸彻底席卷。他内心所有基于恐惧的建构,在她这番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剖析下,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带着刺痛感的虚无。
他一直以来害怕面对的,竟然是真的。而更可怕的是,那个他以为需要被“宽容”的人,早已凌驾于这套规则之上,并用一种他无法企及的冷静,俯瞰着这一切。
周平安的呼吸粗重,那句话像一头被困已久的野兽,猛地撞破了他精心构筑的所有理性牢笼,带着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原始气息,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不管你在不在乎。”
“我得到了,我高兴。”
“这是一个事实存在。”
他下颌紧绷,胸膛微微起伏,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柳亦繁的手已经搭在浴室门把上,停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脸上没有预想中的错愕或愤怒。她先是微微偏了下头,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带着一丝极淡好奇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然后,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是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欣赏意味的笑。
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甚至比刚才剖析现实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韵味:
“也不错。”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某种印记,然后清晰地补充道:
“你高兴,”她的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近乎真诚,“挺好的。”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没有锁死。细微的流水声很快响起,稳定而漠然。
周平安僵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最后那句话微妙的余韵。
他感觉自己像是倾尽全力打出了一拳,却击穿了一层无形的、柔软的屏障,然后失控地坠入了一个更深的、无法理解的虚空。
他得到了她的“允许”,却仿佛失去了更多。
浴室的水声持续着,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这场战争,远未结束,只是进入了全新的、更不可预测的维度。
周平安僵在原地,荒芜的刺痛感尚未消散,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被彻底激怒的雄性本能——已从他胸腔深处轰然爆发!
她可以不在乎!她可以将他视若珍宝、甚至因此自我折磨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这彻底点燃了他!
“砰!”
浴室门被猛地撞开,巨响淹没了水声。
周平安冲了进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文明伪装的野兽。眼中没有任何理智,只剩下滚烫的、黑暗的火焰。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步都踩得又重又急,撕碎了浴室里氤氲的平静。
水汽弥漫的玻璃隔断后,柳亦繁的身影猛地一僵,关掉水龙头,隔着朦胧水汽望过来,脸上那副冷静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真实的错愕。
他毫无停顿,一把扯开淋浴间的挂帘!
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完全无视,目光死死锁住她。
柳亦繁下意识后退,背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水滴从发梢滴落。她看着眼前这个充满危险侵略性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源于生理本能的、无法用理性分析的压迫感和战栗。
他之前所有的文质彬彬、理性克制,荡然无存。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触碰,是掠夺性的禁锢,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粗暴地从水流下拉向自己!
水花四溅。
他的另一只手铁箍般控住她的后颈,不容置疑地将她的脸仰起,迫使她直面他眼中燃烧的、失控的风暴。
没有言语。
只有滚烫的呼吸交缠,混合着水汽,灼人肺腑。
他俯身,狠狠地吻了下去——那不是吻,是啃咬,是吞噬,是占领,带着惩罚的意味和宣告主权的野蛮力量。
柳亦繁的呼吸骤然被夺去,瞳孔放大,最初的僵硬和抵抗在他绝对的力量和汹涌的侵略性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她的推拒被他轻易钳制,手腕被牢牢钉在冰冷的瓷砖上。所有的冷静、算计、言语,在这一刻彻底失效。
就在这被彻底压制、仿佛要溺毙在他狂暴气息中的瞬间,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她不再是那个冷眼旁观、试图体验和诠释“褒姒”的演员了。
那个被她精心构建、用以隔绝真实情绪的表演躯壳,连带着那层“褒姒”的伪装,被他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轰得粉碎。
剩下的,只有力量最直接的对抗,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危险却致命吸引的窒息感。
柳亦繁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双手猛地抵住他滚烫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周平安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半步,撞在湿滑的瓷砖墙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眼中狂暴的欲望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错愕。
水声哗哗。
柳亦繁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和颈侧,水珠不断滚落。她的眼神不再是错愕或战栗,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锐利到极致的清醒和愤怒。
她抬起手,用力抹去唇上被他啃咬出的刺痛感,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他。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所有的氧气和力量都凝聚到了喉咙口。
“周平安!”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挣扎和愤怒而微微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撕裂一切伪装的力量,穿透水声砸向他:
“你看清楚了!”
“你现在想要的——”
她猛地停顿,呼吸急促,眼神灼灼,仿佛要将这句话烙进他的灵魂深处:
“到底是我——”
“还是柳亦繁!”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充满水汽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深的疲惫。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野蛮欲望,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周平安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眼中的黑暗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被这句话彻底洞穿后的茫然和震动。
他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真实地、带着愤怒和疲惫、甚至一丝狼狈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他脑海中那个被符号化、恐惧被玷污又被他强行赋予纯洁光环的“女神”幻影。
征服欲在真实的灵魂拷问面前,碎得不堪一击。
柳亦繁问出那句话后,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不再看他,缓缓垂下抵在他胸膛的手,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倚靠在了背后冰凉的瓷砖上。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膀微微塌陷下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张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周平安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倦容,以及那被水打湿的、贴在脸颊的黑发,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痛惜感再次攫住了他,比之前的欲望更甚。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拂开那缕发丝,动作却在中途顿住,指尖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后退了一步,让开了空间。这个动作,像是一种无言的投降。
柳亦繁没有睁眼,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声音沙哑而轻飘:“出去。”
周平安沉默地转身,离开了浴室,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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