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

　　莫执尺离职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在相关的圈子里传开了。所有人都被他的决绝震惊了。谁也没想到，为了一个普通的技术员，莫执尺竟然能舍弃总监理工程师的职位，这完全超出了常理和算计。

　　最着急上火的，莫过于刘天元。

　　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权势和人脉，层层施压，总能逼莫执尺和蓝桐桐就范，让儿子的事情“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莫执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莫执尺这一离职，性质就完全变了。

　　首先，他施加给监理公司的压力瞬间失效，甚至起了反作用——业内会怎么看他刘天元？逼得一位资深总监理工程师愤而离职，就为了包庇自己犯罪的儿子？这名声传出去，对他未来的仕途将是致命的打击。

　　其次，莫执尺现在是无官一身轻，以一个“受害者家属”的身份来追究此事，更加理直气壮，毫无顾忌。之前那些可以用于施压、交换的职场筹码，顷刻间化为乌有。

　　刘天元彻底慌了神。他意识到，再不取得莫执尺和蓝桐桐的谅解，他儿子就真的完了，连带着他自己的前途也可能葬送。

　　于是，在莫执尺离职后的第二天下午，刘天元在监理公司总经理的陪同下，亲自提着一大堆名贵烟酒、保健品等礼物，敲响了莫执尺家的门。

　　开门的是莫小尺，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人，尤其是满脸堆笑、姿态放得极低的刘天元，她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你们来干什么？”她对刘天元父子厌恶至极。

　　“小尺姑娘，我们是特地来拜访莫总……哦不，是老莫，还有蓝工，来表达歉意的。”刘天元脸上挤满了笑容，语气谦卑得近乎讨好。旁边的总经理也连忙陪着笑脸。

　　莫小尺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让开了门。

　　莫执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蓝桐桐坐在一旁看书。看到刘天元和总经理进来，莫执尺放下报纸，脸色平静无波，既没有意外，也没有欢迎。蓝桐桐则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放下了书。

　　“老莫！哎呀，真是……真是对不住啊！”刘天元一进门，就快步走到莫执尺面前，微微躬身，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教子无方，生出这么个畜生！给蓝工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也让你受累了！我……我真是没脸来见你们啊！”

　　他把手里昂贵的礼物放在茶几旁，继续说道：“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蓝工压压惊，补补身体。我知道，再多的补偿也弥补不了蓝工受到的伤害。但是……但是请你们看在我这把年纪，就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份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只要你们肯出具谅解书，任何条件，只要我刘天元能做到，绝无二话！”

　　监理公司总经理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老莫，桐桐。刘总这次是真心认识到错误了。你看，他都亲自登门道歉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毕竟……毕竟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如果刘峰能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再加上诚心悔过，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两人一唱一和，态度卑微，言语恳切，与之前电话里施压的姿态判若两人。

　　莫执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们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刘天元，又看了一眼那些礼物，最后落在刘天元那张写满“诚恳”的脸上。

　　他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的语气，缓缓说道：

　　“刘总，你的歉意，我们收到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谅解书，不可能。”

　　“法律会给刘峰一个公正的判决，这不是私下交易能改变的。至于你这些礼物，”莫执尺指了指茶几旁的东西，“请拿回去。我们不需要。桐桐需要的不是补偿，而是一个公道，一个能让它安心睡觉、不再害怕的环境。”

　　“请回吧。”

　　莫执尺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毫不动摇的原则和不可撼动的决心。

　　刘天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在莫执尺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自己这趟是白来了，面前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他最终只能悻悻地提起礼物，在总经理尴尬的陪同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刘天元亲自登门道歉失败后，显然并没有放弃。硬的不行，他便开始迂回出击，试图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

　　这天晚上，蓝桐桐刚和莫小尺一起收拾完碗筷，她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家里打来的视频电话，她连忙擦了擦手，接通了。

　　屏幕上出现了母亲慈祥却带着几分愁容的脸。

　　“妈，怎么了？家里都好吗？”蓝桐桐笑着问。

　　“桐桐啊……”母亲的声音有些犹豫，顿了顿，才压低声音说：“今天……今天有个自称是刘总的人，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蓝桐桐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刘总？哪个刘总？”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就是你项目上那个刘峰他爸爸。”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安，“他说……说他儿子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对不住你。他愿意……愿意补偿咱们家三十万块钱，希望咱们能……能原谅刘峰，别把事情闹到法院去。”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蓝桐桐的心湖，让她瞬间呼吸困难。对于她那个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三十万是一笔巨款，可能是父母辛苦工作多年才能攒下的积蓄。

　　“妈！你们……你们怎么说的？”蓝桐桐的声音有些发抖。

　　母亲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现实的无奈和纠结：“桐桐啊，妈知道你受委屈了。那个混账东西该千刀万剐！但是……但是人家爹都这么低声下气地道歉了，钱也愿意赔……三十万啊，桐桐！有了这笔钱，你爸看病欠的债就能还上一大半，你以后在城里买房，首付也能宽裕不少……妈听说……你不是也没……没被那个啥吗？既然没造成啥实际的伤害，要不……咱就拿了这个钱，算了吧？闹大了，对你一个女孩子名声也不好听啊……”

　　母亲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扎在蓝桐桐的心上。她听得出来，母亲是心疼她，但也被这笔“巨款”和“息事宁人”的传统观念动摇了。家里经济的窘迫，她是知道的。父亲常年吃药，弟弟还在上学，三十万足以改变家里的境况。

　　“妈！不是钱的问题！”蓝桐桐的眼泪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哽咽和委屈，“他刘峰那是犯罪！他把我绑起来！要不是莫哥及时赶到，我……我早就……这根本不是钱能衡量的事！这是公道！”

　　“妈知道！妈知道！”母亲在电话那头也急了，“可公道能当饭吃吗？咱家这情况……你跟他硬碰硬，他爹那么大官，咱斗得过吗？妈是怕你吃亏啊！到时候官司打不赢，钱也拿不到，还得罪了人，你以后在单位怎么待啊？”

　　母亲的话，虽然现实，却像一把钝刀，切割着蓝桐桐的坚持。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孤独感。连最亲的家人都不能完全理解她，都在劝她向现实妥协。

　　“妈……你别说了……”蓝桐桐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疲惫，“这件事，我自己有主意。你们别管了，也别收他的钱！一分都不能要！”

　　匆匆挂了电话，蓝桐桐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一边是父母的期盼和家庭现实的重压，一边是自己所坚守的公道和莫哥为她付出的巨大牺牲……她感觉自己被夹在中间，快要窒息了。

　　“桐桐姐，你怎么了？”莫小尺察觉到她的异常，关切地走过来。

　　蓝桐桐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这时，莫执尺从书房走出来，看到蓝桐桐泪流满面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桐桐，出什么事了？”

　　蓝桐桐抬起泪眼，看着莫执尺坚实的身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哽咽着把家里来电的内容和母亲的劝说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莫执尺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等蓝桐桐说完，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

　　“桐桐，看着我。”

　　蓝桐桐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眼。

　　“你记住，”莫执尺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公道，有时候比钱重要得多。 你今天为三十万妥协，放弃的不仅仅是一次正义，更是你以后的尊严和安心！你会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钱，我们可以慢慢挣，但脊梁骨弯了一次，就可能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你想想，刘天元为什么肯出三十万？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吗？不是！是因为他怕了！他怕法律，怕舆论，更怕他儿子留下案底，毁了他刘家的前途！这恰恰说明，我们坚持是对的！如果我们现在退缩，就正中他下怀，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至于你家里，”莫执尺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他们的顾虑，是出于爱你，是现实所迫，我能理解。但这件事，你必须自己做主。如果你选择坚持，经济上的困难，有我。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妹妹，就不会看着你和你家为难。但如果你选择妥协……”

　　莫执尺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蓝桐桐看着莫执尺那双充满力量和正义感的眼睛，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心中的迷茫和动摇渐渐被驱散。是啊，如果她妥协了，怎么对得起莫哥放弃的事业？怎么对得起自己那晚的恐惧和绝望？

　　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莫哥，我明白了。我不要他的钱！我要公道！”

　　莫执尺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蓝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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