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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飞云隘外,血色残阳将刚刚平息下来的战场染成一片凄厉的赭红。
持续了数日的攻防战,终于在方劲率领援军与纪慈带来的应急物资抵达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守军士气大振,在方劲这柄锋利尖刀的带领下,不仅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更组织了几次漂亮的反击,重创了西夷前锋,迫使其后撤十里,暂时解了飞云隘的燃眉之急。
此刻,战场上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疲惫不堪的边军将士们正在默默地打扫战场,收敛同袍的遗体,收缴散落的兵甲,看押俘虏。伤兵的呻吟声、将官的吆喝声、还有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的刺耳啼叫,交织成一曲胜利背后苍凉而沉重的挽歌。
纪慈并未待在相对安全的后方。他虽出身高贵,但此刻卸去了京中贵公子的矜持,穿着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劲装,亲自带着家将在一旁协助清点俘虏,登记造册。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还不完全适应这战场的惨烈,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动作沉稳,赢得了不少边军士卒暗暗的赞许。
就在他逐一核对俘虏身份时,一名被反绑双手、衣衫褴褛却依稀能看出原本布料尚可的西夷人,忽然挣扎着扑到纪慈面前,用生硬但急切的中原话喊道:“大人!大人!饶命!小的不是西夷兵,小的是……是做生意的!是被他们抓来的!”
纪慈眉头一皱,示意押解的兵士稍安。他打量此人,虽然狼狈,但面容确与寻常西夷骑兵的粗犷有些不同,带着几分商贾的圆滑。“做生意?做什么生意?为何会在西夷军中?”
那人眼珠乱转,急忙分辩:“小的……小的只是往来边境,贩些皮毛盐铁……前些日子运货路过,被他们掳了,逼着伺候马匹,搬运物资……大人明鉴啊!”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纪慈的神色,见他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身边还有明显是精锐护卫的家将,心中断定这必是京中来的贵人,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纪慈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既是被掳,方才作战时,你身在何处?”
“小的……小的躲在后面,不敢上前啊!”那人连忙磕头。
旁边一名负责看押的边军队正嗤笑一声,踢了那人一脚:“呸!狗东西!老子看见你刚才还想捡刀来着!”
那人浑身一抖,脸色煞白,眼看糊弄不过去,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头,压低声音,几乎是匍匐着凑近纪慈,语速极快地说道:“大人!贵人!小的……小的知道些事情!关乎……关乎朝廷大员!只要大人保小的一命,小的愿将功折罪!”
朝廷大员?纪慈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冷淡:“哦?你一个边陲小贩,能知道什么朝廷大事?休得胡言乱语,妄图脱罪!”
“是真的!”那人见纪慈不信,更急了,也顾不得许多,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蚊蚋,却清晰地传入纪慈耳中,“小的……小的曾替……替三皇子殿下的人运过货!是……是送往西夷那边的!他们给的价钱极高,但要求隐秘……小的隐约听说,是……是些朝廷管控的物资……”
三皇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纪慈脑海中炸响!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跳,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瞬间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他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人,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那人被纪慈骤然变得冰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再说。
纪慈沉默了片刻,周围只有风声和远处收拾战场的嘈杂。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构陷皇子,是何等大罪?”
“小的不敢!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有……有往来账目为证,虽不完整,但……但能看出端倪!”那人赌咒发誓。
“带下去!”纪慈不再听他多言,对身旁的家将使了个眼色,“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若他死了,唯你们是问!”
“是!”两名家将立刻上前,将那面如死灰的俘虏拖了下去,与其他俘虏隔离开来。
纪慈站在原地,望着那人被拖走的背影,心中已是翻江倒海。三皇子!走私朝廷管控物资给西夷?!若此事为真,那简直是通敌卖国!难怪西夷此次攻势如此凶猛且准备充分,难怪边境粮草先前会出现不正常的吃紧!这一切的背后,竟然可能隐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但效率显然慢了许多,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俘虏的口供和可能存在的证据上。
直到夜幕降临,战场初步清理完毕,纪慈才拖着疲惫却毫无睡意的身躯,回到了临时分配给他的营帐。
刚进帐,亲随便呈上了一个密封的竹筒:“公子,京中府里通过‘灰隼’渠道加急送来的。”
纪慈精神一振,连忙接过。打开竹筒,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笺。最上面是祖父纪坦然的信,简单说了京中近况,大皇子暂时收敛,朝局表面平稳,叮嘱他一切小心,见机行事。下面是姐姐纪娴的信,字迹潦草,充满了关切和之前未能亲赴战场的遗憾,并提及已设法将飞霜妹妹的信一并送来。
看到这里,纪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没有署名、素雅洁净的信封。
展开信笺,那清秀熟悉却又带着一丝不同以往力度的字迹映入眼帘:
“闻道玉门烽烟长,
金戈铁马踏寒霜。
愿君珍重摄衣甲,
莫令明月照空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这短短四行诗。纪慈却反复看了数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因战场残酷而有些冰冷的心。“愿君珍重摄衣甲”——是那般殷切的叮嘱;“莫令明月照空鞍”——那含蓄却深沉的担忧与祈盼,几乎要溢出纸面。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清冷的少女,在京城深深的庭院里,是如何压下矜持,写下这满载心意的诗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冲淡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紧张。他将这封信看了又看,才无比珍重地贴身收好,感受着那纸张仿佛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
然而,当他拿起最后一封信,看到那熟悉的、属于师飞霜的清冷笔迹,内容却让他瞬间从旖旎温情中惊醒,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信中所写,正是她在家中间接听闻三皇子近日恢复奢侈作风、大肆宴请官员后产生的疑虑——“……三殿下挥金如土,维系党羽所耗甚巨,银钱来路恐非全然光明。细细想来,边关粮草先前吃紧蹊跷,西夷攻势异常坚决,或与此间有隐秘勾连?虽无实据,然心甚不安,望君于边关留意,若有蛛丝马迹,慎查之……”
这封信,与他今日从那名俘虏口中听到的惊人供词,几乎完美地相互印证!
纪慈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后怕。飞霜远在京城,仅凭敏锐的观察和推断,竟然就窥见了这惊天阴谋的一角!而自己,竟在无意中,可能抓住了揭开这阴谋的关键线索!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营帐内踱步。帐外,边关的夜风呼啸,带着塞外特有的苍凉。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承载了太多秘密与责任的脸庞。
情意绵绵的诗句与关乎国本安危的警示,同时交织在他心中。他摸了摸胸前那封贴身收藏的信,又看了看桌上师飞霜那封充满疑虑的信,以及脑海中回响着那名俘虏的供词,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书生,也不再仅仅是礼国公府的公子。他是被寄予厚望的臣子,是身处险境的将领未来的盟友,更是……一个被远方佳人深深牵挂并赋予了信任的男子。
他必须更加谨慎,也必须更加勇敢。不仅要守住这片疆土,更要查清这背后的肮脏交易,为了边关死去的将士,为了摇摇欲坠的朝纲,也为了……不辜负那份跨越千山万水送达他手中的信任与期盼。
“来人!”他沉声唤道,“去请方劲将军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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