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说爱你

　　顾时韫掌心传来的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林夕四肢百骸的寒意。

　　她借着他的力量，从沙发上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失去支撑。

　　“对，我们先吃东西！”

　　苏小悠见状，立刻附和，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

　　“我点个外卖吧？想吃什么？
　　火锅？烧烤？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活泼，尽管眼底还藏着担忧。

　　林夕没什么胃口，但在顾时韫和小悠坚持的目光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都行。”

　　小悠立刻拿起手机开始翻找外卖软件。

　　顾时韫则对林夕说：

　　“先去洗把脸，好吗？我们一步一步来。”

　　林夕顺从地走向卫生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扑打脸颊，刺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但当她闭上眼睛，那些恶毒的评论、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还有热搜榜上刺眼的标签，依旧像潮水般涌来，清晰得令人窒息。

　　超忆症是她无法关闭的潘多拉魔盒，无论她多么想逃避，那些伤害性的信息都已被永久存档。

　　她撑着洗手台，深呼吸，试图回忆顾时韫刚才说的话
　　——“你的世界不应该由那些噪音来定义”。

　　这句话像一块浮木，在她情绪的惊涛骇浪中提供了一个暂时的支点。

　　门外，小悠已经点好了外卖，正在低声跟顾时韫说着什么。

　　林夕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着的紧张氛围。

　　她走出卫生间时，外卖还没到。顾时韫正在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查看着什么，眉头微蹙。

　　小悠则坐在一旁，不停地刷新着手机屏幕，嘴里低声咒骂着：

　　“这些喷子，没完没了了！”

　　林夕的手机虽然关了机，但那种被全世界围猎的恐慌感并未消失。

　　她坐回沙发，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突然，公寓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三人都是一愣。

　　这部座机平时几乎成了摆设，只有物业或者极其熟悉的老朋友才会打。

　　小悠离电话最近，她犹豫地看向顾时韫和林夕。

　　“可能是记者查到了座机号。”

　　顾时韫冷静地判断，

　　“不要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终于停了。

　　但仅仅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又再次响起。

　　“烦死了！”小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林夕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长时间无操作，屏幕保护程序启动，暗了下去。

　　但几乎同时，屏幕又亮了起来，弹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的窗口——是来自“飞跃影业-项目统筹-李悦”的Skype呼叫。

　　飞跃影业，正是林夕目前最重要的合作方，她投入了大量心血、已经完成初稿并进入修改阶段的古装剧《锦绣江山》的制作公司。

　　李悦是该项目的主要对接人，之前沟通一直很顺畅。

　　这个视频请求，在此刻响起，无异于一道惊雷。

　　林夕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白，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小悠也看到了来电显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连一直表现沉稳的顾时韫，也放下了笔记本电脑，目光凝重地看向林夕。

　　接，还是不接？

　　不接，显得心虚。

　　接，对方很可能已经看到了热搜，这次通话的目的不言而喻。

　　铃声持续响着，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夕看向顾时韫，眼神里带着求助和慌乱。

　　顾时韫走到她身边，沉声说：

　　“接吧。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听听对方怎么说，我们随机应变。”

　　他的镇定给了林夕一丝勇气。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努力想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些，尽管这可能是徒劳。

　　然后，她点下了接听键。

　　屏幕上出现了李悦的身影。

　　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背景是简洁的办公室。

　　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职业化微笑，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热络，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编剧，上午好。”

　　李悦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礼貌依旧，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

　　“李……李经理，上午好。”

　　林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没打扰你工作吧？”

　　李悦寒暄着，目光却似乎透过屏幕，仔细地打量着林夕的状态。

　　“没有，您请说。”

　　林夕的心跳得飞快。

　　“嗯，”

　　李悦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林编剧，今天网络上出现了一些……关于你的讨论，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夕感到喉咙发紧，她点了点头：

　　“我……看到了。”

　　李悦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也变得更为正式：

　　“既然你看到了，那我就直说了。公司这边也非常关注这件事。
　　毕竟，《锦绣江山》这个项目，公司投入了很大的资源和期望。
　　现在出现这样的舆论风波，尤其是涉及编剧核心创作能力的……质疑，公司高层非常重视。”

　　林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不会好听。

　　“我们合作一直很愉快，对林编剧你的才华，我们也是认可的。”

　　李悦先扬后抑，话锋一转，

　　“但是，作为一家负责任的影视公司，我们必须对项目的风险进行评估和控制。
　　目前的舆论情况，已经对项目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潜在影响。
　　一些原本有意向的播出平台和广告商，也打来了询问电话。”

　　林夕沉默地听着，手指冰凉。

　　“所以，公司经过紧急讨论，”

　　李悦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决定暂时中止《锦绣江山》项目的后续推进工作。
　　也就是说，目前的修改和后续的剧本会议，需要先暂停一下。”

　　“暂停……”

　　林夕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这意味着她可能失去这个重要的项目，失去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意味着经济上的损失。

　　“是的，暂停。”

　　李悦确认道，然后补充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安慰，实则更显冷酷，

　　“这也是为了给各方一个冷静期，等待舆论明朗化。
　　如果后续证明这些质疑都是子虚乌有的，我们当然希望可以继续合作。”

　　“李经理，那些都是污蔑！我没有抄袭！我的创作过程……”

　　林夕急切地想要解释。

　　“林编剧，我理解你的心情。”

　　李悦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

　　“但在这个行业，有时候‘嫌疑’本身就能造成巨大的伤害。公司需要基于现状做出最稳妥的决策。
　　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林夕感到一阵荒谬的悲凉。

　　她凭什么要理解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暂停”？

　　“另外，”

　　李悦似乎没有在意林夕的反应，继续公事公办地说，

　　“关于已经支付的部分稿酬，按照合同中的相关条款，如果因乙方（即林夕）个人原因导致项目产生重大风险或声誉受损，甲方有权……”

　　“稿酬怎么了？”

　　林夕的心提了起来。难道连已经到手的劳动报酬也要被追回？

　　“……有权要求部分返还，或暂缓支付后续款项。”

　　李悦清晰地说出了最坏的可能性，

　　“具体情况，公司法务部门会后续评估并与你沟通。”

　　屏幕那端的李悦，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决策机器，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刀片，切割着林夕残存的希望和尊严。

　　顾时韫一直安静地站在林夕身后，听着对话。

　　当听到“暂缓支付后续款项”时，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但他克制着没有出声。

　　这是林夕的职业战场，他需要让她自己应对，至少是表面上。

　　小悠在一旁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去对着屏幕里的李悦理论，被顾时韫用眼神制止了。

　　林夕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李悦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关于“保持沟通”、“希望事情尽快平息”之类的话，她几乎没听进去。

　　她只清楚地记得对方宣布“暂停项目”和“可能追回稿酬”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

　　“好的……我知道了。”

　　林夕最终用尽力气，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那好，就先这样。有什么进展我们再联系。
　　保重。”

　　李悦说完，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视频通话。

　　屏幕暗了下去，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外卖恰好在这时送到，小悠机械地起身去开门，接过袋子，放在餐桌上，却没有人有心思去动。

　　林夕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合作方的质疑和放弃，比网络上千万条匿名辱骂更具体、更沉重地打击了她。

　　这不仅仅是名誉受损，更是对她职业生涯的直接扼杀。

　　失去了这个项目，她在行业内的信誉几乎荡然无存，未来还有谁敢用一个身陷“抄袭”风波的编剧？

　　超忆症让她将李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牢牢刻印下来。

　　那种被评估、被怀疑、被当做风险因素剥离的屈辱感，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内心。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小悠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哭腔，

　　“连问都不问清楚，就直接暂停项目？
　　还要追回稿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顾时韫走到林夕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冰冷。

　　他知道，合作方的这个决定，对林夕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这就是现实。”

　　顾时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

　　“资本是趋利避害的。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们选择规避风险，是常见的商业行为。”

　　“可是这对夕夕太不公平了！”小悠愤愤不平。

　　“公平很多时候是弱者无力的诉求。”

　　顾时韫看着林夕苍白的侧脸，眼神坚定，

　　“但我们不能指望公平自己降临。我们只能靠自己，去争回这份公平。”

　　他轻轻用力，让林夕转向自己：

　　“林夕，看着我。”

　　林夕缓缓抬起头，眼中一片灰败，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失去一个项目，不代表失去所有。”

　　顾时韫一字一句地说，目光灼灼，

　　“你的才华，不会因为别人的质疑而消失。
　　你的价值，更不应该由一个项目的得失来定义。
　　现在，我们更需要冷静，更需要把精力放在如何澄清事实上。”

　　他的话语像锤子一样，敲打着林夕几近崩溃的神经。

　　道理她都懂，但情感上接受起来太难了。

　　就在这时，顾时韫的手机再次响起，是赵主任打来的。

　　顾时韫看了林夕一眼，接起了电话，并按了免提键，让林夕也能听到。

　　“顾教授！”

　　赵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焦虑，

　　“我刚接到飞跃影业那边高层的电话！他们询问我们项目的情况，语气很不好！
　　说因为林编剧的事情，他们暂停了合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让你尽快处理吗？怎么反而越闹越大了？！”

　　赵主任的质问连珠炮似的传来，充满了兴师问罪的意味。

　　“赵主任，情况我们正在积极应对。”

　　顾时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加重了些，

　　“飞跃影业单方面暂停合作，是基于不实信息的过度反应。
　　我们的合作完全合规，林夕的工作成果有目共睹。”

　　“我不管他们是不是过度反应！”

　　赵主任不耐烦地打断，

　　“现在的事实是，事情已经影响到了我们项目的声誉！
　　外面风言风语，说我们学院的项目管理有问题，说我们用人不察！
　　你让我怎么跟校领导交代？！”

　　“清者自清。我们会尽快拿出证据，澄清一切。”

　　顾时韫承诺道。

　　“尽快？是多快？”

　　赵主任语气严厉，
　　顾教授，我提醒你，这个项目不仅关系到你个人的学术声誉，更关系到我们整个学院的声誉！

　　“如果事态继续恶化，影响到项目资金或者学院的评估，我恐怕……学院不得不考虑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必要的措施？”

　　顾时韫的眼神冷了下来，

　　“赵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为了降低影响，或许需要请林编剧暂时……退出项目组。”

　　赵主任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意图，虽然措辞委婉，但意思明确
　　——弃车保帅。

　　林夕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机屏幕，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赵主任那张官僚而冷漠的脸。

　　合作方的抛弃已经让她备受打击，现在，连顾时韫所在的学院，也要将她推开？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麻烦，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出原本正常运转的世界。

　　顾时韫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对着手机，语气前所未有地强硬：

　　“赵主任，这个要求，我无法同意。
　　林夕是项目不可或缺的核心成员，她的离开只会让项目停滞，这恰恰坐实了外界的无端猜测。
　　我相信她的清白，也会为她的清白负责到底。
　　如果学院因为不实传闻就急于切割，那才是真正损害学院声誉的行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没料到顾时韫会如此直接地顶撞他。

　　赵主任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不快：

　　“顾教授！我希望你冷静考虑后果！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很冷静。”

　　顾时韫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我会用事实来证明一切。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挂了，我们还需要准备澄清材料。”

　　说完，不等赵主任回应，顾时韫直接结束了通话。

　　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

　　小悠张大了嘴巴，看着顾时韫，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她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儒雅的顾教授，在面对压力时竟然如此强硬和有担当。

　　顾时韫收起手机，看向林夕。

　　林夕也正望着他，眼中交织着震惊、感激，以及更深重的忧虑。

　　“你……你不该为了我，顶撞赵主任的……”

　　林夕的声音哽咽，

　　“万一学院真的……”

　　“没有万一。”

　　顾时韫打断她，眼神坚定无比，

　　“如果连我都不能坚持站在你这边，还有谁会相信你？
　　项目可以没有，学院的评价也可以暂时不顾，但原则和信任，不能丢。”

　　他握住林夕冰冷的手，用力紧了紧：

　　“现在，我们真正是背水一战了。害怕吗？”

　　林夕看着他那双在镜片后依然清澈坚定的眼睛，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暖。

　　合作方的抛弃，学院的压力，网络的暴力……

　　这一切依然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身上，但此刻，顾时韫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前，为她挡去了最直接的风刀霜剑。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奇异的、破釜沉舟的勇气，却从心底最深处慢慢滋生出来。

　　她反手握住了顾时韫的手，虽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和你一起，”

　　她轻声说，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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