跫音不响

　　是夜，薛家书房。烛火摇曳。

　　薛敬贤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水四溅：“魁首！竟让许家小儿夺了去！廖大人，你当时为何不争？！”
　　督窑官廖信脸色同样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道：“薛兄，你以为我不想？宁王殿下当场定调，金口已开，我若当时出言反对，岂不是当众驳了王爷的颜面？你我这差事还想不想要了？脑袋还要不要了？”
　　薛远山在一旁咬牙切齿：“难道就这么算了？我薛家倾尽心血打造的龙缸，就白白屈居第二？”

　　“自然不会算了！”廖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路走不通，就走暗路。当务之急，是让许家主动把这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如何让他主动？”薛敬贤急问。

　　廖信成竹在胸，“皇商资格并非虚名，签订官契时，需缴纳巨额保证金，以防延误工期以次充好。你早前同我说过，许家为了年前那几个大单，流动资金早已捉襟见肘，这笔保证金，他们绝对拿不出来！”

　　薛敬贤闻言，眼中刚亮起的光又迅速黯淡：“齐家……许齐两家同气连枝，我们能动用关系在永安拖住齐家的资金一时，但齐玉昌绝不会对许家见死不救，他必会想办法拆借。”
　　密室陷入沉默。齐家这个变数，像一根坚硬的骨头，卡住了他们的计划。

　　一直沉默的薛远山，脸上横肉抽搐，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爹，廖大人。既然拖住资金不够……那就让许家，彻底乱起来，乱到谁也救不了他。”
　　他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绑了许音。要黄金千两赎金。许观复为了这个儿子，必会拼尽所有，甚至不惜动用那笔压着大单的货款去赎人！届时，他们不仅保证金交不上，连订单也得违约，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薛敬贤倒吸一口凉气，霍然起身：“山儿！这……这是绑票！是杀头的罪过！太凶险了！更何况如今的情形，定会第一时间想到我薛家的头上来啊。”

　　“凶险？”薛远山狞笑一声，“爹，许家拿了魁首，借着皇商之名壮大起来，到时候覆灭的就是我们薛家！成王败寇，哪容得妇人之仁！只要做得干净，就算怀疑到我们头上他也无计可施。”
　　廖信目光闪烁，内心急速权衡。他本意只是用商业手段打压，但薛远山的计划虽毒，却似乎能一劳永逸。他最终一咬牙，沉声道：“薛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许音此子，才华心性皆属顶尖，日后必成心腹大患。此举虽险，却可……以绝后患。”

　　在廖信这句“以绝后患”的撺掇下，薛敬贤脸上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狠绝。他重重点头，眼中血丝遍布：“好！就依此计！事不宜迟，夜长梦多，现在就备马，山儿你亲自去一趟大罗寨，去找那裘氏兄弟。务必……做得干净利落！”

　　裘氏兄弟二人乃是横行临州、韶州一带的匪徒，兄名裘雷，弟名裘赫。相传他们早年是边军夜不收出身，精于潜伏、袭杀、绑票，武艺高强，因犯了军纪才落草为寇，手段狠辣，素以“拿钱办事，不留活口”闻名。因着薛家曽对此二人有恩，这兄弟便毫无怨言给薛家干了不少脏活，薛远山想着这次干系重大，便又让小厮多带了一倍的银钱。

　　是夜，丑时三刻。
　　两道如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至许家宅院外。正是裘雷、裘赫两兄弟。他们利落地翻墙而入，落地如猫，悄无声息。裘赫摸向守夜小厮的身后，一记精准的手刀，那小厮便软软倒地。然而，那小厮倒地时腰间佩带的钥匙串却“哗啦”一声，落在了青石板上。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声响动显得格外清晰。

　　接着，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着白色寝衣、面如冠玉的公子，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口中含糊，似是在叫那小厮：“贺云，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裘雷已如猎豹般窜至其身后，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将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喉间。裘赫也迅速逼近，眼神凶戾。

　　“唔……！”那公子瞬间惊醒，吓得浑身僵直，眼中充满了惊恐。
　　裘雷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如恶鬼：“别出声！问你话，点头摇头！你可是许音？”
　　怀中的公子身体瑟瑟发抖，闻言忙不迭地用力点头，眼泪都快吓了出来，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好、好汉……饶命……你要什么……我都给……别、别杀我……”
　　裘氏兄弟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狞色。
　　“得罪了，许公子！”裘赫低喝一声，一掌劈在其颈后。那公子顿时身子一软，昏死过去。裘雷顺势将其麻利地扛上肩头，兄弟二人如同来时一般，足尖几点，便轻巧地翻出了院落，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许音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惊醒的。
　　“公子！公子！不好了！昨夜院里来了贼人，齐少爷、齐少爷他不见了——！”

　　昨日守夜、后被打晕的小厮贺云，此刻正连滚爬爬地扑在许音房门外，涕泪横流，额角还带着骇人的红肿。

　　许音猛地坐起，宿醉带来的头痛与疲惫瞬间被驱散，心头骤然一空。

　　昨日斗瓷大会夺魁后，齐棱来找许音，他围着那尊转心瓶啧啧称奇，摸了又看，看了又转，死活不肯离去。又因许音前些日子为备战大会，在瓷坊闭关多日，两人许久未曾畅谈，当晚便说了半宿的话，期间还饮了酒，齐棱便直接在许音院里的西厢房歇下了。

　　“你说什么？！”许音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几步冲到西厢房，声音因惊悸而微微变调。
　　此刻，那榻上早已空空如也，只余被褥凌乱，提醒着昨夜这里曾有人安睡。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阵发黑，竟需要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前院也传来了更加嘈杂混乱的哭喊与奔跑声。父亲许观复与母亲王氏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地疾奔而来，母亲手中死死捏着一封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
　　“音儿！音儿！”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这、这……一早……就钉在咱们大门上！”
　　许观复将信纸抖开，那上面是显然刻意伪装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利箭：
　　“备齐黄金千两，三日后子时，送至城西二十里外乱葬岗西侧歪脖子槐树下地窖，见钱放许二公子。若敢报官，血溅当场！”

　　绑匪要赎的，是“许音”！
　　而被绑走的，却是宿在他房院中的齐棱！
　　许音看着那封信，看着父母惊惶的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爹，娘，绑匪……认错人了。他们绑走的，是齐棱。”

　　王氏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许观复猛地抓住许音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快！快去齐家！备车！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