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晨雾弥漫，青绵望着镜中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一时恍惚。

　　苍夜的手指刚从她鬓边移开，残存着淡淡金芒。镜中人约莫五十来岁，圆脸庞，眼角堆着细纹，嘴唇被描得丰厚红润。乌发梳成光滑圆髻，插一支镶珠金簪，耳下垂着沉甸甸的赤金耳环。

　　这还没完。苍夜手腕一转，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外袍已罩在她身上，腰间翠绿绸带一系，更显得鲜艳扎眼。

　　“从现在起，你就是县城里能说会道的张媒婆。”苍夜声音低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揶揄，“林府有东海的人潜伏，步步危险，千万小心。”

　　“我……”青绵下意识攥紧手中帕子，喉咙发紧，“我真能骗过所有人么？我……有点怕。”

　　那张属于“张媒婆”的圆脸上，浮现出与妆容全然不符的惶惑。

　　苍夜目光微动，抬手轻拂她鬓边——动作如整理发簪，却在触及的瞬间，留下一道温润暖意悄然渗入。

　　“别怕。”他声线缓和了些，“这伪装是本尊亲手施下的。就算东海龙王亲临，也未必能看穿。”他看着青绵不安的眼睛，唇角微扬，“再说……你本就是只让人捉摸不透的小绵羊，最擅长的，不就是让人意想不到么？”

　　这番话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青绵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眼时，眼里已凝出一点坚定的光。她试着扭腰，将帕子利落一甩，竟挥出几分媒婆特有的泼辣架势。

　　“尊上放心，”她学着市井腔调，嗓门提高，“我老婆子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保管说得林家上下心花怒放！”

　　说完，扭腰便走，每一步都踩得又响又实，活脱脱一个急着做成大媒的俗气婆子。

　　苍夜被她这夸张模样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

　　“张媒婆。”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绵——此刻的张媒婆——捏紧帕子回过头。

　　只见苍夜衣袖微动，掌心托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瓶，在晨光下流转温润光泽。

　　解药！

　　青绵心头一紧，差点忘了这最重要的东西！赶紧挪着小碎步返回，伸手去接。

　　“等等。”苍夜指尖微抬，目光沉静，“听清楚：红色给婵儿，湛蓝那粒喂给她弟弟。务必让婵儿先服下。届时她身上诅咒一破，本尊与手下便不再受禁制限制，可进府接应你。”

　　青绵郑重点头，小心接过触手生温的玉瓶。她紧紧攥住，撩起外袍将玉瓶仔细塞进贴身内袋最深处，还用手按了按确认稳妥，悬着的心才稍落。

　　“那，我走了。”她又扭起腰，迈出媒婆式小碎步，脸上堆起夸张笑容朝那扇门走去……

　　院门外，八大护法静候。见到改头换面的青绵，众人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作更深凝重。云法快步上前低声道：“尊上，安排已妥。兽界精锐在一刻钟前，已将齐府到林府沿途所有可疑暗哨清除。”

　　“很好。”苍夜目光扫过众人，“出发。”

　　没有仪仗，没有声张。一行人隐去身形气息，朝林府方向疾行。

　　青绵——眼下这位扭腰甩帕的张媒婆，踩着响亮步子停在了林府气派的朱红大门前。高悬匾额下，两名守门家丁抱着胳膊斜眼打量这身红绿扎眼的不速之客，眼神里满是审视与不耐。

　　她心口怦跳，脸上堆起笑，清了清嗓子，油滑说辞已自己溜出：“哎哟喂！两位爷辛苦！麻烦快通报一声——就说县城里最有名、最能牵红线的张媒婆，特地来给林家报天大的喜事来啦！”

　　一家丁嗤笑：“媒婆？就你这样？府上今天不见外客，赶紧走！”

　　“这位爷，您这话可不对味儿！”青绵心头一紧，脸上挤出十二分委屈，帕子“唰”地一甩，“我这一大早紧赶慢赶，为的就是给你们婵儿姑娘说桩顶好的亲事！”她故意顿了顿，压低嗓音却将几字咬得格外清晰沉重，“听说府上小少爷近来身子不爽利，正需要一桩大喜事冲喜添福呢！”

　　那家丁一听“小少爷”和“冲喜”，脸色变了变，与同伴交换眼神，语气缓和：“……等着。”

　　等待片刻，青绵只觉后背如有细针在扎，仿佛暗处真有无数双东海的眼睛冷冷盯着。她强作镇定，扭脖四望，嘴里啧啧赞叹林家气派，活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有攥帕的手早已沁满湿冷细汗。

　　不一会儿，侧门“吱呀”开道窄缝，一个穿深色绸衫、面容清瘦的老者探出身。目光如鹰锐利，无声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青绵心头猛紧——她来过林府好几次，从未见过此人！不祥预感闪过，她却半点不敢显露，脸上立刻堆满夸张的笑，把滚瓜烂熟的提亲说辞像倒豆子倾泻而出，腰软了又软，几乎将媒婆那谄媚劲儿演过了头。

　　老管家眉头紧皱，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终究侧身让她进去。

　　迈过高门槛的刹那，青绵只觉一道若有若无的冰冷波动从身上扫过，激得她几乎打颤。苍夜说得没错，这林府内外果然布满探查禁制。她心里一凛，告诉自己必须万分小心。

　　“不知张媒婆替哪户高门提亲？”老管家引她穿过前院朝偏厅走，语调平稳，目光却如锋利钩子不离她周身，“我家婵儿小姐是远近闻名的闺秀，一般人家，怕进不了林府的门。”

　　青绵心头一紧，脸上绽开更热络的笑，手中帕子甩得几乎飞出花来：“哎哟喂！我的大管家老爷，您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我敢踏进林府这金门槛，说的自然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她脑子飞转，立刻捏着嗓子搬出事先和苍夜商量好的说辞，声音拔高带着市井特有的夸张：“是咱们县尊周老爷家的公子呀！周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文采风流谁不知道？周家早听说婵儿姑娘贤惠貌美，这才特意备下厚礼，三催四请托付我，定要促成这段金玉良缘！”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敏锐捕捉老管家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只见老者眉头仍微皱，深沉目光在她那身过分鲜艳的红绿衣服上停留，似在掂量话里分量。

　　府内回廊幽深，雕梁画栋间偶有仆役低头快步走过，处处透着大户规矩。可这井井有条之下，却弥漫着说不出的压抑，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家？”管家沉吟片刻，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倒是隐约听说过。”他微点头，“你稍等，容我先禀报老爷。”

　　说罢转身踏出偏厅。脚步声在空旷走廊渐远，只留青绵独自站在陈设古雅却无一丝人气的厅堂，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心跳。

　　偏厅门未关拢，留一道缝隙。青绵脸上挂着僵硬媒婆式笑容，看似好奇打量厅内字画，其实全身感官已紧绷到极点。她能清楚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窥视感不但未消失，反而像蜘蛛网般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紧紧缠绕。

　　时间在寂静中一滴一滴流逝，每一刻漫长如年。藏在宽袖下的手，紧攥红帕。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不能怕，林小少爷还等着我去救。苍夜……他就在府外。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那不是老管家沉稳步子，而是小心翼翼的。

　　青绵头皮发麻，寒意从脊椎窜起，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住。她强迫自己维持东张西望、对字画啧啧称奇的模样，脸上笑容甚至更夸张几分，只有眼角余光锁定那扇未关拢的门缝。

　　一道纤瘦身影悄无声息停在门外，没有立刻进来。那是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低垂着眼，模样恭顺，手里稳稳端着一盏新沏的茶。

　　然而，就在她抬脚要进来的瞬间，青绵清楚地看到——那侍女垂落的宽袖微微晃动，手腕处一抹淡蓝色鳞光一闪而过！

　　是东海的人！

　　青绵心脏猛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假装被身旁多宝阁上一只釉色温润的瓷瓶吸引，心跳如擂鼓。

　　那侍女已端着茶盏走进，脚步轻如羽毛落地，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笑容，将茶盏轻放她手边茶几：“媒婆远来辛苦，请用茶。”

　　声音温和柔顺，听不出一丝异样。

　　青绵心口怦跳，面上却深吸一口气堆起受宠若惊的夸张笑容，转身迎向侍女：“哎哟哟！可不敢当，麻烦姑娘了！”她捏帕的手微颤，只好把帕子甩得更勤，“不知姑娘能不能透个信儿，林老爷大约何时能得空见我呀？您也知道，周家公子这样好的亲事，多少人盯着呢，实在耽误不得哟！”

　　“管家已去禀报老爷，请您再稍坐。”侍女语气依旧温和，滴水不漏。

　　然而她说完，却没有像来时那样悄悄退下，反而身形一晃悄无声息退到门边阴影里，垂手站着，守在门边，就像一把无声利刃稳稳悬在青绵头顶，让她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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