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山一家子

　　突然换了地方，徐青君原以为会难以入眠，结果竟在安神香里一觉睡到蓁蓁拿凉手贴她脸颊。
　　小孩先是为黄霸天的行为进行检讨，又拿出个编织钱包，一脸肉疼地递过来：“拿去，买新床。”
　　“犯不着你出钱。”徐青君又看她辫子扎得乱糟糟，不由问，“你的头发……”
　　一句猜测还没说完，刚还两眼蓄泪的小孩立即气鼓鼓告状：“还不是大侄子！非说他编头发的手艺高超，结果呢，还不如让大白鸡拿爪子给我梳两下呢。”

　　徐青君莞尔。
　　宁简在绝大多数事上，都有这超乎寻常的自信，不管实操如何，开口便带着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气魄，确实是唬人的一把好手。
　　不过，谅他也不敢胡乱忽悠到自己头上。

　　宁简对徐青君说过的话，每件都会认真落到实处。
　　比如宣传曲。

　　闭关潜修月余的编剧团年初二里就出门公费旅游去了。
　　小姥姥坚持要在家过新年，耳边少了那些大呼小叫，寥寥几人的年节便闲到无趣。
　　于是，当大家都在无所事事时，每天乐呵呵忙碌的宁家小子就格外扎眼。
　　有乐子，自然得和大家分享。
　　“小宁，你这什么宣传曲，能带我们一起玩不？”徐翠翠问。
　　“能，怎么不能，可能了！”
　　宁简在发愁该如何拉徐青君唱歌，闻言，同小姥姥一拍即合。

　　但拉到人加入，和让人开歌唱，全然是两码事。
　　几人最开始用的合唱模式。
　　小姥姥和蓁蓁兴致勃勃，她俩完全盖住了其他人的声音。
　　若要各自配麦或者独唱，徐青君要么推拒，要么缄默。

　　宁简陷在沙发里，一张脸堪堪躲过阳光，没入阴影，保养得当的小猪耳机挂在他颈间。
　　隔了一米远的距离，徐青君仍能清楚听见徐家两位K歌王的大嗓门。

　　“不喜欢这首歌？”他看着徐青君陷在黄霸天皮毛里的双足，指尖在钢笔笔身上滑动，问。
　　“不是。”
　　徐青君摇头。
　　“那就是不喜欢写歌的人。”宁简故意曲解。
　　小客厅陷入沉默，他在心里读着秒，过了大约半分钟，终于等来意料之中的轻声否认。
　　“不是。”

　　姓宁的立即揣好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钢笔，往前挪挪，身体前倾，一手撑在徐青君这边的沙发扶手上，唇角带笑，软了声音请求：
　　“好菩萨，大家都在认真唱，就你不肯，叫我好失落的，你要是在人前不好意思唱，咱们单独录制，好不好嘛？”
　　阳光终于落到宁简脸上，将他透亮的眸子融化得蜜一般黏稠，糖丝亲密地搭在徐青君的思维触角上，让她晕乎乎地应：
　　“好。”

　　徐青君其实并不是个经常追忆过往的人，但最近，她经常揪着记忆细细反省事情究竟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在大合唱里浑水摸鱼不好吗？
　　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明明录制大合唱时态度十分宽松的宁简，对单人录制的要求却万分严苛。
　　拉着徐青君练了半个月嗓子，才开启不断重录的折磨。

　　词唱错了重来她予以理解。
　　但因为感情不够投入重来是什么鬼。

　　又一次被喊停，徐青君气得摘了耳机，沉沉吐气，直接找上人：“姓宁的，我没那么多时间在这上边耽搁。”
　　单是自己录还不行，臭小子磨着房东买下了之前租的房子，装成了录音室。
　　“只是录了留着自己听的歌，真有必要整这样精细？”
　　她视线在各种专业设备上扫一圈，双眼微眯，质疑。
　　宁简咬着下唇，只笑，不语。

　　徐青君磨牙。
　　“姓宁的王八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她竟然真被宁简诓了。

　　王八蛋接住她砸过来的抱枕，笑声轻快。
　　“可是湖主大人唱得很好听嘛，我至今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小禾苗，徐青君，菩萨，饶了这次吧，要不然你连大家伙一块儿训，又不单单只有我瞒着你。”

　　除了徐青君的主唱部分，还有小姥姥的方言歌唱作前奏、间奏。
　　另外，五音不全的蓁蓁靠着撒泼耍赖，成功为自己争取到参与资格，宁简压着小孩记牢了一连串“啦啦啦”的调子，逐句录完，花的心思半点不比在徐青君身上用得少。

　　虽然最开始，他真是打算录了自留的，但徐青君最后做到的程度出乎意料的好，叫他萌生出让人主唱的想法。
　　何况，他想给小禾苗留更多值得回忆的过往。
　　“而且，在这里，还有谁比你更适合担任小青山的宣传门面吗？”

　　忽然被委以重任的门面闷闷不乐。
　　“可我不喜欢。”
　　宁简拉了徐青君在椅子上坐下，将半成品放给她听。
　　“徐青君，总有人要站在台前的。”
　　“可这对大家不公平。”她依然抗拒。

　　“你看这台电脑，人的视线总是落在屏幕上，但内里每一根线路，每一个零件，都有它的用处，在效用上，大家都是公平的。”
　　宁简弯下腰，看着人近在咫尺的侧颜，微笑。
　　“而且，你怎么知道留在幕后的零件并非自愿呢？”
　　“大家都希望是你，而我，出于私心，认定那人只能是你。”

　　神思不属的徐青君猛然侧头，和宁姓王八蛋鼻子撞鼻子，齐齐掉下酸疼的眼泪。
　　刚才的温情感动全没了，她捂着鼻子，怒道：
　　“臭小子，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对不起。”
　　宁简同样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歉，但解释是半点没有的。

　　惨遭众人合伙诓骗的徐青君一连几天都在甩冷脸，虽然看起来和平时也没多大差别。
　　但徐青君周身越发冷酷的气势是真的。
　　公司员工不明所以，只当她是为今春游客激增的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借着歌舞剧的东风，青山镇旅游项目和附近的几所大学建起了联系。
　　小青山之前的名气也更多在于风景方面，旅客大多是来赏景躲清闲的。
　　当地玩乐的去处不多，寒假里有那群学生体验过部分林地项目，还提前到新划的靶场体验过弓箭，回去宣传一阵，倒是吸引来不少乐意尝鲜的同学。

　　定制的精品道具尚未制作完毕，场地建设仍在规划中，年轻游客们却已经迫不及待要看歌舞剧了。
　　众人合计过后，决定先拿除夕时准备的道具和布景每周公演一场，一来用作宣传，二来算作测试。
　　除了对歌舞剧的友情支持，更多人还是奔着林间靶场去的。
　　青山镇的有不少射箭的好手，包括徐翠翠在内，共招揽到十二人，三人一组于此轮值指导看护。
　　虽说论人气，在宁简建议下偶尔出没于此的徐青君甩了常驻安全员们一大截。

　　宁简乐见其成的同时，终于用小公司的官方账号发布出完整的宣传曲。
　　小姥姥的歌声带着岁月沉淀的故事感，中段副歌部分有徐碧瑛的高音打底，最后在蓁蓁的童声里收尾。
　　徐青君的歌声流水般，将另三种音色纳入其中，使之串连起来。
　　一家，两地，三代，四口人。
　　在一首歌的时间里，隔着时空以歌声进行了次对话。

　　徐青君听到副歌那高亢的唱腔，偏头看宁简，后者好整以暇，坦坦荡荡回视。
　　她将脸扭向另一边，看着枝头晃动的嫩芽，嘴角飞快翘起又落下。
　　自作聪明的宁小王八蛋。
　　讨厌死了。

　　歌声配着小青山的风景人文，小小火爆了一番。
　　宁简满意翻看评论，却看得嘴角拉平又下垮，手指飞速将各种评论中带“老婆”字样的网友送入黑名单。
　　竟有人分辨出徐青君的音色，在靶场听过声音将人主唱对上了。
　　他看着照片下成片的“老婆亲亲”，咬牙切齿：“我都没亲过。”
　　有一说一，这张照片拍的真不错。
　　图很好，他很爱。
　　存了！
　　但po主还是得进黑名单。
　　可惜他只能拿自己的账号大肆拉黑。

　　今年三月，刨除被揪着唱歌的事，徐青君过得异常顺心。
　　物极必反。
　　四月头一天，小学致电请家长。
　　徐蓁蓁在学校和人打架了。

　　“徐青君，以和为贵，别冲动哈。”
　　蓁蓁四年级的班主任是徐青君的老同学，对她“一挑多”的事迹深信不疑，怕极了这位祖宗一言不合动手，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强调。
　　徐青君其实不急也不气，连担心都没多少，蓁蓁的体格力气，她心里有数，小孩吃不了什么亏。
　　她坐在徐翠翠的车上，环着双臂。
　　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不时拍打身后轻颤的白色箭羽。
　　她和小姥姥只是刚巧从靶场上下来，急着赴完学校的约，回去继续看顾游客罢了。

　　三好学生徐蓁蓁虚岁十岁，自认是个大孩子了，行事日渐稳重，跟宁小舅舅在一块儿垂钓多时，原本的浮躁性子也压了下去。
　　但她的底子依然少不了于武侠片的激励、以及在家耳濡目染后的刚强。

　　徐青君到的时候，就见她挽着袖子，马尾松垮，脸上几道抓痕，满脸愤懑地斜眼瞧两米开外站着的小孩。
　　徐青君愣是从那掩面啜泣的小孩身上看出几分眼熟。
　　但小孩瞧着都差不多，她实在回想不起来这哪位。

　　“额，两位，只是小孩子间的事，咱们犯不着这么严肃哈。”
　　老师们看着两人身后的弓箭，满头大汗。
　　徐翠翠一摆手，拿出支箭，指着软胶箭头，解释说：“嗐，没严肃，你看，就是个小玩具，刚在工作，收到消息来的急，走远了才发现忘了把这玩意儿放下。”
　　她现在可是文化人，知道了大堆条条框框，已经不再兴从前那套，动不动提了弓拿箭尖指人了。

　　但两位看着还是相当唬人啊。
　　众职工不约而同想。

　　确认不会发生暴力流血事件，话题重归俩学生身上。
　　两小孩一个犯倔不答话，一个含糊讲不清。

　　“怎么了？”徐青君摸摸蓁蓁脑袋，蹲下来问。
　　小孩脸埋在她肩头，不情不愿开口：“他乱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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