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量告急后，我把日子拆了重装

　　苏之琪的归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温禾的生活里漾开一圈圈带着现实寒意的涟漪。

　　她们又约着见了几次，有时在咖啡馆，有时就在小区花园。

　　苏之琪的肚子越来越大，脸上的疲惫也越来越浓，但吐槽起她和男友的现状，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锋利和清醒。

　　“他现在心飘了，接不到以前的商业拍摄了。”苏之琪吸着果汁，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这口饭馊了，总不能饿死。”

　　“那他现在做什么？”温禾问。

　　苏之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赶上‘好时候’了呗。现在直播、短视频、男色经济不是火吗？他签了个MCN机构，跑去参加一档什么……都市男颜生活观察类综艺，算是低配版恋综加男团选秀的杂交品种吧。”

　　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APP，首页推送的就是一档名为《心动公寓：男神的日常》的综艺。封面是几个容貌出众、穿着时尚的年轻男性，在装修精致的公寓里或做饭，或健身，或看似随意地弹着吉他，眼神无一例外地精准捕捉着镜头。

　　苏之琪的男友赫然在列，镜头下的他帅得毫无瑕疵，对着蛋糕坯露出一个温柔又略带笨拙的笑容，后期配上了“反差萌甜心”的花字。

　　“你看，”苏之琪指着视频，“节目组给他立的人设是‘外表高冷、内心柔软的烘焙师’。屁咧，他连烤箱预热要多久都不知道，全是剧本和摆拍。那些‘不经意’露出的腹肌，‘偶然’看到的浴室朦胧镜头……都是设计好的流量密码。”

　　视频弹幕里飘过密密麻麻的“啊啊啊哥哥杀我”“这身材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吗”“节目组太会了！多来点！”。温禾看着那些狂欢的言论，又看看身边学姐平静却苍白的脸，感到一种强烈的割裂和不适。

　　“这……不是软色情吗？”温禾皱紧眉头。

　　“社会学意义上，这叫‘身体景观化’和‘情感劳动的商品化’。”苏之琪精准地抛出一个学术术语，语气却满是嘲讽，“资本很聪明的，知道怎么用最安全的方式打擦边球，满足窥私欲和幻想，把男性身体也纳入消费主义框架。他们贩卖的不是才艺，甚至不是颜值，而是一种精心包装的、可供意淫的亲密感幻觉。”

　　她关掉视频，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这很扭曲。他看着屏幕里被无数人叫‘老公’，回家却因为孩子奶粉钱跟我抱怨压力大。我看透了这套把戏，却还得帮他分析哪个角度拍出来更‘钓’，更能吸引女粉打赏。是不是很可笑？”

　　温禾沉默着，心里堵得难受。学姐看得如此透彻，却依然深陷其中，这种清醒的沉沦比单纯的愚昧更令人窒息。

　　更让温禾意外的是，过了几天，苏之琪竟然问她，能不能以她研究员的身份，帮她男友看看下一期综艺的剧本大纲，提提意见，让剧情和人设“更能戳中目标受众的爽点和痛点”。

　　“禾禾 ，你就当帮学姐一个忙，也算……做一次田野调查？”苏之琪在电话里语气恳求又自嘲，“我是在身子重没精力了，你看看这玩意儿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他现在数据有点下滑，机构那边给了压力……”

　　温禾心情复杂地答应了。她收到了一份详细的“拍摄脚本”，里面不仅规定了每个人的台词、动作、表情，甚至细致到了眼神交流的时长和角度。

　　某一幕，要求苏之琪的男友在健身结束后，“意外”被水打湿衬衫，呈现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并给出长达三秒的特写镜头。脚本旁边还标注着：【核心爆点，预热重点，运营跟进热搜话题#□□#】。

　　另一幕，则是深夜阳台“孤独沉思”的戏码，要求展现出“易碎感”和“需要被呵护”的气质，旨在激发观众的母性和保护欲。

　　温禾看着这份将人的情绪和身体彻底工具化的脚本，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她强忍着不适，给苏之琪回了电话：“学姐，这根本不是综艺，这是……这是工业化生产幻想男友的流水线！是在物化和消费一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苏之琪疲惫的声音：“我知道。禾禾 ，我都知道。可这就是现在的流量规则。要么遵守规则活下去，要么就被淘汰。我们……没得选。至少，现在这份‘工作’来钱快，能负担得起上海的生孩子费用和以后的开销。”

　　那天晚上，温禾把这件事和那份令人作呕的脚本讲给陈序听，带着难以平复的愤懑：“……他们就是在利用人性弱点，制造虚假需求，物化一切！这难道就是未来的趋势吗？学姐她明明都懂，为什么还要……”

　　陈序听完，没有立刻评价。

　　他打开电脑，迅速调取了几份行业数据报告和市场分析图表。

　　“从数据上看，这类内容的快速增长符合注意力经济的基本逻辑。低成本、高刺激性的内容更容易获取流量。”

　　他指着一条飙升的曲线，“算法推荐机制基于用户停留时长和互动率，客观上会加速这类内容的传播。你学姐男友的选择，从个体生存策略来看，是符合当前市场‘最优解’的，尽管其社会效益和伦理价值存疑。而你学姐的参与，可以视为一种基于经济理性的、无奈的风险规避策略。”

　　他的分析冷静得像手术刀。

　　“又是最优解！”温禾有些激动，“难道就因为数据支持，资本追捧，这就是合理的吗？人的尊严和真实的情感呢？”

　　“我的分析不涉及价值判断，只描述现象和规律。”陈序平静地解释，“情感和尊严无法被量化，因此很难纳入现有的商业模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出现新的变量。比如，监管政策的强力干预，或者大众审美疲劳导致流量衰退，又或者……”他看向温禾 ，“出现更能满足深层情感需求的新模式。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有人去做更难、更慢的事情。”

　　他关掉图表，走过来握住温禾的手：“我知道你很生气。你的愤怒是合理的，这是系统的一种‘非理性’却必要的反馈。我的模型无法处理这种愤怒，但我支持你保持这种愤怒。”

　　这是他独有的安慰方式——承认自己算法的局限，并肯定她情绪的价值。

　　温禾反握住他的手，心情复杂。

　　她痛恨那个将一切包括身体和情感都明码标价的流量世界，为学姐的困境感到悲哀。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陈序那种基于逻辑和数据的冷静视角，虽然时常让她感到隔阂，却也能在情绪风暴中提供一个相对稳固的锚点。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求存。

　　学姐选择清醒地沉溺于颜值和流量的幻梦；陈序选择用算法和逻辑构建一个确定性的堡垒；

　　而她呢？她这个学社会学、看透无数结构性问题却依旧怀有理想的个体，又能做点什么？

　　也许，就像陈序说的，需要有人去做那些更难、更慢的事情。

　　比如，在人人追逐快钱和流量的时代，依然尝试去记录和书写那些被忽略的真实、复杂与挣扎。

　　她打开电脑，文档标题还是一片空白。但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笔下想要表达的东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窗外，《心动公寓》的广告还在霓虹灯上闪烁，而她决定，开始书写另一个版本的城市生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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