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卷第四章【雪中狻猊】
“道长,可曾听说过《异客图》么?”
周问鹤懵懂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旁霍小蛰已经抢着开口,“此书乃魏晋时候,妖僧罗浮所著。那罗浮本有大才,可谓学富五车,识贯古今,他在书里旁征博引,采经据典,著成洋洋洒洒上下两卷,谈的却大多是天外妄祟,太古灾端,如今,早已经散佚了。”
“散佚?钱某人过去也是这么想的。”小厮坦然道,身边的商贾脸上却浮出一丝阴鸷,“后来钱某才知道,《异客图》也被姓臧的辑录进他的书里了。”
“通篇辑录?”霍小蛰惊道。
钱德利点点头。“通篇辑录。”小厮回答。
霍小蛰不再说话,看他面色似乎深受震撼。
“另外,还有一件事。”转眼间钱德利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还多了几分戏谑,“臧宗入住灵都观,虽然是这十几年的事,但他与公主本人,似乎早有渊源。早年间,圣人醉心天象命理,不可自拔,有过许多惊世骇俗的打算。你们可知道,他曾突发奇想,要把玉真公主,下嫁给那山野奇人张果?”
周问鹤与霍小蛰对望一眼,这个说法,道人也有所耳闻,但他从来只当是坊间戏言,今日才知竟然确有其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表情,只能露出苦笑,世人都说三郎真圣人,原来所谓圣人,却也荒唐至此。
“后来如何?”
“后来嘛,听说是臧宗,前后多番苦谏,才把圣人劝下,虽然公主怎么想无人知晓,但按常理推断,对臧宗当是心存感激的吧?再加上臧宗这钦点的身份,于公于私,公主在山上都要给他最大的方便。”
这本是一句寻常话,但周问鹤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泛酸,他假笑两声,揶揄道:“灵都观与楼观台虽都是上三门,但我们终南山何时有过王屋山这般牌面?不但住着奉旨养老的太医,还有被圣人钦点,特来此著书的待诏。”
钱霍两人闻言听音,都知道周问鹤说的乃是灵都观蓝太医,他本是睿宗朝老臣,一世谨慎,未出差错,老来才察觉自己膝下无子,亦无亲友可投靠。所幸还攒下一些财物,本打算选一个清净所在告老隐居,圣人却说王屋山岭清水秀也堪养老,不由分说把他发到此地。想来是圣人与公主手足情深,担心胞妹观里没有好郎中,硬是拴一个青囊圣手过来。
钱德利笑着轻拍两下,身前小厮张口发问:“道长可知,灵都派除了这里,还另有一处产业?”
“自然知道,是长安的金仙观。”
钱德利连连点头:“金仙观是玉真公主胞姐金仙公主清修之所。两姐妹自幼感情笃深,灵都派也是她们携手共创。玉真公主本性娴雅,所以留在王屋山操持本业,金仙公主生来要强,所以去到京师与显贵周旋,现在灵都派这许多好处,看似白占了便宜,其实,都是金仙公主硬争来的。当中凶险辛苦,不足你我道耳。”
周问鹤也知自己失了言,脸上写满愧色,偷眼看霍小蛰,眼神里也有责怪之意。想来他虽与公主不亲,亦不愿家师受外人编排。道人又记起当初师门里对灵都派的议论,师叔侯元爽曾经提到,朱门水险,江湖风高,无论哪一边都不易善终,这王屋山,其实类似于两位公主的一条退路。
谈及金仙公主,周问鹤又把念头转到了上山时看到的那一队军士与女冠身上,便把今天下午所见说了出来。
“那定是从长安金仙公主处来的。”小厮漠然道,“这几个月里光钱某看到,就已经来来回回三批人了。”
周问鹤心中隐隐察觉不妥:“何以往来如此频繁?”
钱德利摇头苦笑着拍了两下小厮,后者朗声道:“天晓得,这帮人来去都鬼鬼祟祟,也不常在观中见到。”
霍小蛰道:“据我所知,这几个月从京师过来的师姐妹,大部分上山后,都直接去了玉阳顶,留在公主身边。”
“怎么?公主如今在玉阳顶?”周问鹤有些意外,据他所知,玉阳顶上甚是荒凉,全无宫观房舍,只有一座露天高台。
“已经上去好几个月了,说是在闭关苦修,就住在摘星台后面的洞府中,我也上去过一次,很难想象她们是如何居住的。”
想来一群女冠长居山顶,再让一个俗家男子上去肯定多有不便,霍小蛰没有言明,但周问鹤猜测那必是招他去传授心法的。
“并非所有长安来的师姐妹都留在玉皇顶上,其中大部分在上面住了两天就打道回府了。不过,她们毕竟少在观中露面,我这种俗家弟子也不好打听,只能心中有个大概,至于京师女冠究竟来了多少,走了多少,谁能记得清啊?”
此时窗外传来暮鼓声声,鼓毕后又转钟鸣,其响空寂悠远,久久不散。要说这钟鼓声,周问鹤十年前在王屋山上,也是听过几回的,但当时道人少年心性,晨钟暮鼓过耳即忘,全无感触。如今再听一次,周问鹤忽然觉得心神空荡,怅然忘己,似大自在,似不自在,从小到大红尘过往,忆得起但看不清,放得下却走不出,感叹一声是谁三十年来道不成俗不就,终是一场荒唐。
恍惚间,周问鹤思绪又回到屋内,才发现钱德利正起身拱手,一旁小厮说了些告辞的话。道人心中惭愧,当初他拜入终南山,也是寻思着要找一条成仙之途,一转眼快二十年了,自己的心却还是不得老熟安分,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到岔路上去了。
周问鹤心中这一场无名交战自不愿意被别人看出,为了遮掩,他假借替钱德利开门的机会,急匆匆走到门口。房门推开,外面已经暮色深沉,庭院房舍昏昏然只有一个剪影。门前砖石路上,撒着今天最后几点淡金,粼粼黄光的尽头,赫然伏着一头野兽。
虽然门前余辉黯淡,周问鹤还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它。它比狮子,其实还要小上一圈,但威迫较之真狮却不让分毫。那野兽似乎也注意到了周问鹤,它缓缓抬起头,与道人对望一眼,目光不像寻常蠢物,反似沙场猛将,周问鹤甚至感觉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亚于人的智识。
一个呼吸后,那东西似乎对周问鹤失了兴趣,转过身旁人若无人地走开了,但是走出两步,它又回头望了一眼,才不紧不慢地消失在黄昏里。
钱德利这时走过来拍了拍道人肩头。“吓着了吧?”小厮问。
周问鹤正欲辩解,但转念一想,又何来这个必要?就指了指野兽消失的方向:“那是什么?”
“那是雪狻猊。”
“狻猊?还真是狻猊?”
钱德利被周问鹤的样子逗笑了。“道长莫怕,雪狻猊是它名字,它并非真狻猊。”小厮说,“那是洪悬声养着的吐蕃獒犬。”
道人闻言,又忆起刚才那野兽的形状,若说比之狻猊,便小了许多,但若比之犬,那可就大上许多了,确切地说,周问鹤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狗。
小厮还在慢条斯理地介绍:“那悬声老儿,手上功夫稀松平常,人又乖戾易怒,不通情理。这些年来,全靠獒犬忠心护主,让他躲过了许多折辱。”
霍小蛰也附和道:“这狗刚来山上时,也惹得众人惊惶奔逃。全仗洪悬声与公主的交易,观中才未将它赶出去。不过,门内兄弟姐妹处久了便发现,它虽样貌凶恶,却生性温厚,比它那混主人要好相与不知多少倍。”
钱德利又笑着打量周问鹤:“雪狻猊来到观中,一直自走自睡,不与外人打交道。看人最多一眼,如今它却看了你两眼,道长似乎与这畜生有缘啊。”
“它在这里,难道洪悬声刚才也在附近?”
“看来,洪老头还是对霍兄不能死心啊。”
道人闻言恍然大悟,若不是钱德利在房中迟迟不走,那洪老头恐怕早就硬闯进来了。心中对那老头又是多了几分厌恶。
送走了钱德利主仆,周问鹤本想着有机会同霍小蛰好好叙一叙旧,但如今这情况似乎也不合适,一来二去,又聊到了好友的病情上。
“你睡梦中去了哪里,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道人问。
霍小蛰皱起眉头:“我的记忆很乱,只有不连贯的片段画面,闹不清几分是梦中所得,几分是醒来所见。而那些画面又太过怪诞,不像是真实中能够看见的,所以大师姐问起来,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周问鹤没想到刁乖如霍小蛰,竟然也会害臊,顿时来了兴致:“无妨无妨,现在屋中没有外人,你大可以说些与我听听,咱俩推敲一下其中线络,若是依旧想不出所以然,贫道就当给你解梦了。”
霍小蛰被好友这番戏谐弄得哭笑不得,但他与道人自幼相识,彼此熟知根底,亦无须在对方面前粉饰娇造,加之满脑子错乱回忆无从倾吐,心中早已苦不堪言,如今道人问起,正好叫他与自己一同分担,便投降似地摆摆手:“也罢也罢,我就说出来,叫道长给我解一解。”
【作者的话:根据存货数量变动,更新计划调整为每周两更(周一周五),以后还会继续调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