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迟意

　　下午三点，京西市禄源酒店门口宾客往来，道贺声一片。

　　苏晚榆早上在医院换完班后在家里睡到了下午一点，起来捯饬了一下才出门，结果路上又遇到堵车，现在才来到酒店门口。

　　进门之前，她一眼就看见了外面摆放着的迎宾海报。上面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挽着一个满面春风的男子，看起来格外登对。苏晚榆盯着看了几秒后跨步走了进去。

　　真是一晃好多年。曾经那些青葱岁月都还依稀残留在脑海中，而如今，周源和何穗居然都要结婚了。

　　像他们一样毕业以后留在京西市的人少之又少，而像周源和何穗这样毕业之后感情还稳定并打算结婚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让苏晚榆没由来地想起那个人。

　　如果当时他没离开，他们也会这般吗？

　　但只一秒，苏晚榆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很多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想再多遍都是无济于事罢了。接着她跟着一票人进了电梯，来到了三楼。

　　挂礼后不到三秒，何穗就给苏晚榆弹了一个电话过来。

　　苏晚榆正要出声，周源毫不客气的声音就从手机里冒了出来：“喂，苏晚榆，你帮我去机场接个人呗。”

　　“接谁？”苏晚榆边说边让出一条路给她刚才挡住的客人。

　　“就我一朋友，他不识路，你去机场等他就行，他四点到。”那边说着传来一阵杂音，似乎在忙什么事情。

　　苏晚榆正想说现在不是有导航，并且不是还可以打车嘛，但还没等到她说话，周源就着急忙慌地说：“就这样，你记得去接啊。”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苏晚榆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已经终端的通话界面，只好认命地折头往回走。

　　在酒店门口打了一张车，苏晚榆和司机说了目的地后收到了周源发来的航班信息，接着又发来一句“你在2号口等他就行。”

　　姓名、照片什么都没发来，苏晚榆根本无法辨认到底是谁，无奈之下她又发消息询问，可是所有的信息和电话都石沉大海。

　　她惆怅地看向窗外，明明现在还不到晚高峰，外面就已经堵地水泄不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重点周源何穗还都不回消息，可有得她愁的。

　　苏晚榆去到机场后全程步履匆匆，等她赶到2号口的时候只看见纷纷杂杂的人群往回走。她扫视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呈现等待姿势的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她靠在栏杆上，给周源拨了一个电话，显示对方正在忙线中，她又拨了一个给何穗，这次出乎意料地接通了。

　　“喂，何穗。”

　　“周源。”一道略显低沉却又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同时在侧前方响起，钻入苏晚榆的耳中。

　　这个略带熟悉的声音，还有这个声音喊出的名字，像电流一般穿过苏晚榆的心底，皆让她头皮一阵发麻。放在耳边捏着电话的手不知觉收紧，甚至有点轻微颤抖起来。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却又强迫自己放松。

　　侧身，对视，猝不及防。

　　抬头的瞬间她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眉眼。纵使经过岁月的雕刻，那张脸已经被成熟浸染了几分，但苏晚榆还是透过那张脸，一眼就看到了他还略带青涩的17岁少年模样。

　　和苏晚榆相隔仅一米的人似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抬眼望了过来。

　　“怦怦怦......”心脏声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变得越发响亮，但最后被侧边人手机里炸开的声音掩盖了：“喂，谢陌风，喂？”

　　“怎么了？”斜对面的人似乎也刚回过神来回周源。

　　“见到苏晚榆了吗？”周源十分关切地询问。

　　谢陌风的眼神从一开始就紧紧地盯着苏晚榆，听到这句话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原来来接机的人是她。

　　苏晚榆也匆匆回了一个嗯字，挂断了电话。

　　原来要接的人是他。

　　放下手机的两人都沉默起来，苏晚榆身体紧绷，一只手蜷起手指，死命地扣着手心。她此刻仍因这次相遇而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仅身体紧绷，连脸都是紧紧绷着的。反倒是谢陌风率先反应过来，推着行李箱，走到她的对面，表情语气都自然了许多，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了，苏晚榆。”

　　谢陌风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微低着头看她。他的笑容还是一如多年前。

　　他脸上带着一丝温柔又带着一丝坏笑叫她苏晚榆的模样，让她想起好多年前，那时他就经常这样对自己笑。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她没再见过他的笑容，没再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心跳已经剧烈到和被追赶，即将被猎食的野兽一般，但苏晚榆还是强装镇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嗯，好久不见。”

　　出了机场，坐上车，因多年未见，又加之突如其来的相遇，两人都被弄得手足无措，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坐得远远的。两人也不看手机，只是把头各自撇向一方。自上车起，司机就时不时瞟几眼他们。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堵车，苏晚榆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仍像来时一样，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但心里却比来时更烦躁了。

　　因为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的人，回来了。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让她心里五味杂陈，太多的情绪从心中涌出，她不知要如何面对。

　　看两人把头撇向不同的方向，前面开车的大哥忍不住开口了：“我跟你们讲啊，我开出租可是十多年了，每年啊都要遇上那么几对情侣，不是冷战就是吵架，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意气用事，谁也不服谁，叔奉劝你们一句啊，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可不希望你们往后想什么要是当时好好珍惜就好了，尤其小伙子，要主动一点......”

　　苏晚榆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司机大哥唠叨，直到谢陌风开口解释：“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苏晚榆不动声色地看了谢陌风一眼，然后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不好意思啊，叔还以为你们是小情侣之间闹别扭了呢。”虽然这位司机大哥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想的是，估计是冷战，而且是闹到快要分手的地步了，他开车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气氛，就这扭头，他没见过成百也见过上千了，两个小年轻还嘴硬呢。

　　“没事。”苏晚榆说完又扭头看向窗外了。

　　司机大哥看这模样，砸吧砸吧嘴，给谢陌风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可没曾想，这位居然也已经早早地扭过头了。

　　司机大哥拧起眉，努起嘴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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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着行李箱，谢陌风跟着苏晚榆进了酒店，到了三楼，谢陌风挂了礼，然后去化妆间里放置行李。苏晚榆至始至终都走在前面给他带路，连头都没转过一次。

　　拐过弯，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苏晚榆指向左边最后一间：“这是周源的化妆间。”

　　“好。”谢陌风进去的时候没人，他把箱子摆放到墙边就出来了。

　　“咯吱——”

　　谢陌风出来的同时，右边最后一间的门突然也开了。

　　见到对面的人，门前的李梦阑脸上浮起笑意，语气熟稔且热络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谢陌风也笑着回应。

　　听到交谈声，站在转角处的苏晚榆转头看了一眼，当看到谢陌风脸上经久的笑意时，她迅速缩回探出的头，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旁边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按你大学时候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年才回来呢。”李梦阑往前走近谢陌风调侃道。

　　“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谢陌风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苏晚榆站在墙边攥紧了手，脑海里一片混乱。什么叫“按你说大学时候的那些话”，他们是一直都有联系吗？就只有她和谢陌风两个人断了联系吗？他是和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还有联系吗？他现在和李梦阑是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蹦到苏晚榆的脑中，本来谢陌风的出现就让她方寸大乱，而如今窥探到他与李梦阑之间似乎已经不寻常的关系更是让她觉得心中似是翻起了千层浪，一层又一层地拍打在她的心上。

　　她脊背绷直，紧贴在墙上。她突然开始懊悔，刚才为什么要想着等谢陌风一下，自己走掉就不好吗？偏要像多年前一样，站在暗处，听他们之间的秘密。

　　“你爸爸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灌入苏晚榆的耳中。

　　“嗯，差不多了。”谢陌风的语气淡淡的。但隔着一定的距离，苏晚榆都能感觉到在提及他父亲时谢陌风的笑意消失了。

　　虽然她很想关心谢陌风的父亲怎么了，但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谢陌风现在在和别人聊及他的过去几年。她和别人同样是谢陌风的同学，甚至她还可能更特殊一点，至少在之前应该是这样，怎么到现在只有她一无所知，连他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看起来似乎她连问出“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的资格都没有，她还关心了干什么呢？当笑话吗？她不知道。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在苏晚榆的脑中驰骋，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苏晚榆松开握紧的手，深呼吸了两口，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找到摆放着同学桌牌的位置，苏晚榆坐了下来。到现在，她都还觉得和谢陌风重逢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走出这个门就能醒来的梦。

　　盯着红桌布，苏晚榆手中紧紧捏着身上的裙子，像是要把所有不能消化的情绪都发泄在这罗布之上。

　　“哐当”一声，苏晚榆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谢陌风坐了下来。

　　原本苏晚榆根本不打算往那边看任何一眼的，可在听到又有另一个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时，她还是没忍住往那边瞟了一眼。

　　“那你回来工作找到了吗？”李梦阑还在继续问。

　　苏晚榆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她都走了不听了，怎么现在还追着讲给她听，烦死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听他们聊天。

　　感受到旁边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苏晚榆转过头，欲言又止。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陌风还没回答李梦阑就偏过头问她：“怎么了吗？”

　　苏晚榆蹙起眉头，她很想说：“看我干什么？要和别人聊就好好和别人聊，偏要一心二用地来看自己干什么。”

　　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反正她又没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这样说反而显得她莫名其妙。只看了两秒红桌布，苏晚榆撂下一句“没怎么，我去看看何穗”就走了。

　　转过拐角一路走向卫生间，苏晚榆捧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她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明明她一直在期盼着谢陌风回来，虽然抱着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的心态，但她还是会暗自想象，在她的想象里，她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从刚开始遇见时的茫然，到后来的无措，再到为别人知晓他的过往而自己却毫不知情感到失落，好像是她高估了自己在谢陌风心中的地位，是她一直自作多情罢了。现在她一点都不高兴，她只觉得有万种情绪交织起来，像是要把她困死在里面。

　　擦干脸上的水，苏晚榆走出厕所门，却在转角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倚靠在墙上。似是感觉到苏晚榆投来的目光，男人不再盯着地面，而是抬起头，然后在两人眼神碰撞的那一刻提步向苏晚榆走来。

　　苏晚榆没想到谢陌风会跟着自己过来，所以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她已经朝思暮想了九年的人缓步走向她。

　　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白光刺得苏晚榆逐渐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只见谢陌风站定，然后苏晚榆的头顶幽幽传来一句：“你是看见我回来不高兴吗？”

　　岁月的变迁改变了很多东西，但谢陌风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却依然能让苏晚榆蓦地想起那个樱花四散的夜晚，谢陌风语气委屈地和她说：“不再会是任何其他关系，只是纯粹地做朋友，都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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