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

　　南方的冬季冰冷又潮湿，寒风肃杀刺骨，天地一片萧瑟。

　　宋语从医院出来时，许宁还在门口等着，正在打电话。见到宋语出来，她才终于挂断电话。宋语听见零碎几句“谢谢”、“辛苦了”。

　　他没什么心情开口说话，但上车前还是问了一句：“妈，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你们过来的呀，”许宁系好安全带，满脸愁容，“你们这是惹了什么事啊，怎么警车都来了？”

　　“我朋友被一群人堵了。”

　　“啊？”许宁轻声惊呼，连忙问，“严重吗？”

　　宋语顿了一下，想起周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说道：“有点。”

　　“看你那么着急，我还找警局的人问了问，拜托了他们多照顾一下你朋友。”许宁说。

　　宋语没想到许宁会这样做，却也没心情问太多。

　　车上的小黑已经睡着了，宋语目光落在小黑猫身上，想起周历跑前跑后怎么也抓不它，满脸都是吃瘪委屈又不服的模样。
　　那么高个人，还指着这么小的小猫，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说“大人不记小猫过”。

　　他从医院出来时，许宁还在外面等他接他回家，而周历拖着全是伤的身体，还要一个人去笔录，还要一个人回学校。
　　没有人来接他。

　　宋语仰头往后靠，心中酸涩。

　　许宁从后视镜看了宋语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宋语被别人情绪牵引，不太放心地叫了声：“阿语？”

　　“嗯？”

　　“还在不放心你朋友吗？”许宁温声问。

　　宋语没说话，把头扭向窗外。一辆警车正好超过了他们的车，疾驰而去。

　　警车车窗很黑，一瞬而过，宋语根本没看清车内。

　　许宁知道自己一定是猜中了儿子心思他才选择不回答，她轻轻叹了声气，右手点开导航，机械的女声很快响起。
　　“目的地，成鸣市警察局。”

　　宋语有些错愕地往前座看了一眼。

　　“刚好去看望你下你钟叔叔。”许宁微笑着随口说道。

　　车辆到达目的地，宋语却没有动作，依旧靠着车门，看样子并不打算下车。

　　许宁解开安全带，问道：“阿语，他是你很好的朋友，是吗？”

　　宋语坐直身体，“嗯”了一声。

　　许宁下车，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坐在宋语身旁，轻声开口道：“阿语，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当初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吗？”

　　宋语不知道为什么许宁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跟你爸爸都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是在大学同班认识的，算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许宁笑着说，“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语并不仅是语文的语，还是言语的语。人类正是因为拥有语言才能沟通，才能发展为高等文明。在这个世上很多人都不会学着去跟他人进行有效沟通，所以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很多误会，而两个人的关系里一旦有了什么说不开的，就跟有了缝隙一样，必定会渐行渐远。”

　　宋语垂下眼，还是没有开口。

　　“如果你很珍惜你们之间的关系，那你们就应该好好沟通，共同维护你们之间的友谊，”许宁看着他的侧脸说，“我跟你爸爸刚在一起那会儿，也会经常吵架，但只要好好沟通，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一般都能解决好，什么关系都是这样的。”

　　宋语听许宁拿他和周历的关系跟他们夫妻对比，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我知道了。”
　　宋语起身下车，跟着许宁一起进了警察局。

　　周历还在里面做笔录，他们刚好碰见钟局长正捧着茶杯出来倒水，许宁适时笑着叫了句：“钟局长。”
　　宋语也跟着叫：“钟叔叔。”

　　钟局长捧着茶杯，连忙来跟许宁握手，把人往自己办公室领，“许教授，真是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老宋怎么样？”

　　“都挺好的。”许宁依旧温婉笑着。

　　钟局长关上办公室门，转向宋语，“这是小语吧，都长这么大了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是。”宋语轻轻俯头。

　　“钟局长，”许宁开口道，“我们来是想问问，刚刚那孩子……怎么样了？”

　　钟局长把茶杯放在桌上后坐下，示意他们二位也坐下，才开了口：“这个你们放心，他是受害者，我们也一定会公平、严肃处理的。”

　　“当然是相信你们的，”许宁大方得体道，“只是这孩子跟我们家阿语是好朋友，他实在是不放心，我才带他过来看看。”

　　钟局长摆摆手，“害，这孩子是周启和叶安的孩子，我跟他们也是老熟人了，那孩子一个人被十几二十个人打成那样，他妈妈又前几年去世了，他爸也不管他，我肯定也会多多照顾他。”

　　即使宋语之前已经听周历亲口说过这些，但现在再听一次，他依旧觉得心脏像被刀刺了一样疼。

　　许宁倒是第一次听说，“周启和叶安……怎么这么耳熟呢？”

　　“周启就是我们市博物馆馆长，叶安是考古队的，”钟局长回答，“当时叶安去世，周启还天天往我们警局跑呢，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可好了，周启现在都走不出来，博物馆也交给其他人管了。”

　　“原来当时考古伤亡的就是他母亲啊，”许宁恍然大悟，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挺可怜，麻烦你了老钟。”

　　“没事，应该的，”钟局长也忍不住感慨，“他爸妈之前都是很好的人啊。”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麻烦你多多照顾他。”许宁说道。

　　宋语跟着许宁起身，打了招呼后跟着她走出警局。

　　许宁还在回想刚才钟局长说的事，忍不住感叹：“唉，这孩子是真可怜啊，今天还被打成这样，你要多帮帮人家知道吗？有机会叫他来我们家吃饭。”

　　宋语应声说好。
　　事实却是，他从没帮周历什么，反而是周历一直在帮他。
　　想到这，他忽然就更难受了。

　　宋语打开车门坐上车，拿出手机给陆远发信息。

　　陆远刚训练完看到信息的时候都还有点惊讶，毕竟宋语可是很少主动找他聊天的。

　　宋语：【你回宿舍了吗？】

　　陆远：【没，刚训完，怎么了？】

　　宋语：【帮周历带个饭，我给你钱。】
　　宋语：【［红包］】

　　陆远没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状况。

　　陆远：【？】
　　陆远：【你俩这又是什么情况。】

　　宋语不太耐烦。
　　【别管。】
　　【按我说的做就行。】
　　【记得别说是我让你这样干的。】

　　陆远没问太多，收了钱就给周历打电话。

　　“喂……”周历嗓音里全是疲惫。

　　“我靠，”陆远有些懵逼，“你干嘛了这么虚。”

　　“有屁快放。”周历不耐烦地说。

　　“我刚训练完，你吃饭没，要不要我给你带？”

　　“没吃，”周历坐在警车后座，正在回学校路上，累得快要连手机都举不起来，也没心思纠结陆远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你随便给我带吧。”

　　陆远应了声就挂断了电话，只觉得这文史两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更奇怪的还在后面。

　　前段时间学校开始严抓内宿出校，几人都要把食堂吃习惯了。

　　之前在食堂，宋语和周历总会坐在一起，但今天，宋语盛完菜后，端着餐盘就坐在了林祉身边。

　　林祉并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还可劲跟宋语聊天。
　　一直到吃完饭，宋语也都没跟周历说话，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也相隔很远，几人这才隐隐觉得不对。

　　几人落后两人几步，低声讨论这俩人到底怎么了。

　　陈朝痛心疾首道：“你们知道吗，他们一个早上都没讲话！”

　　“啊？”林祉震惊道，“到底怎么了这是？”

　　见林祉都不知道，两人齐刷刷把目光射向陆远。

　　陆远摊手，“谁知道他俩又干嘛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结果是一连过了好几天他们都还是这样。

　　甚至他俩晚自习下课也不一起走回宿舍了。

　　但更奇怪的是，两人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宋语又给陆远发信息问关于周历的事情。

　　宋语：【你知道他平常喜欢吃什么吗？】

　　陆远故意问：【他是谁？】

　　宋语：【……】
　　宋语：【周历。】

　　陆远：【很喜欢吃的倒没有，不过他爱喝优酸乳。
　　陆远：【各种味道的的优酸乳都喜欢。】

　　宋语：【我出钱，你给他买，别告诉他。】

　　陆远彻底搞不懂这俩人了。

　　陆远：【你们到底干嘛了，这么多天都不说话，又在背地里搞这些！】

　　宋语：【别管。】
　　宋语：【我欠他的。】

　　周历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知道，他看得见，也感受得到。只是他不想再接受了，他只想把曾经接受的那些都一一还回去。

　　如果周历再被人堵，他也愿意帮他挡。
　　周历需要什么，他也都可以给，他只想把欠他的都还清。
　　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他接受了什么，他就得等价还回去，这样他才不会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和愧疚感。

　　只是现在，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偿还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周历叼着一盒优酸乳拖着步子满脸是伤地走进教室。

　　两人依然是同桌，周历却不会像以前那样贱兮兮地靠过来，即使他们坐得很近，中间隔开的距离也好像有亿万光年那么远。

　　原本宋语会以为，他只不过是回到从前那样的状态，他应该会很习惯。但是直到身边总是吵吵闹闹的人少见地不说话，晚自习也没人来找他问题，他回归了之前的寂静，才发现……
　　其实很不习惯。

　　其他三人也纷纷看不下去。

　　林祉一拍大腿，“我周五生日，我就不信还不能把他俩弄好！”

　　周五，林祉生日当天，几人放学直接去了KTV，身上校服都没脱。

　　KTV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包厢。陈朝叽里咕噜乱唱一通，林祉也跟着吼，陆远和林砚揉着太阳穴感觉被他们唱得头疼，周历和宋语坐在那一言不发。

　　周历拿起桌上一瓶酒，用开瓶器娴熟地打开，金属盖子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吸引了宋语的目光。

　　想起这人一杯倒的光荣事迹，宋语刚犹豫要不要开口，周历就已经拿起酒瓶往嘴里灌。

　　炫彩灯光下，宋语定睛一看，桌上摆的是鸡尾酒，松了口气。

　　周历一下喝了半瓶，又开了一瓶，递给宋语。

　　宋语盯着他手上的鸡尾酒一顿，没有直视他，接了过来。

　　鸡尾酒是常温的，喝下去很凉，像果味汽水。

　　周历主动开口问：“好喝吗？”

　　“一般。”宋语如实回答。

　　“我也觉得，”周历说着又喝了一口，“没有你送给我的优酸乳好喝。”

　　宋语闻言震惊地望着他。

　　周历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喝着鸡尾酒。

　　陈朝和林祉疯唱完后随便放了首歌，调低音量当背景音乐，提议来玩游戏。

　　“先玩个简单的，”陈朝说，“手机炸弹怎么样，在谁那里响了就真心话大冒险。”

　　除了周历和宋语的几人连忙附和。
　　毕竟这是他们密谋过的，专门设计控制时间在周历和宋语两人其中一个响。

　　手机炸弹还有一个规则，在传递时要回答上一个人的问题，并且问下一人问题。

　　前面几人问的都是很简单的问题，周历的上一个是陆远，陆远回答完林砚问题后眼珠一转，问道：“你这周为什么跟宋语讲话变少了。”

　　“因为……”周历卡顿了很久，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他不是没主动跟宋语说过话，有时还会把笔故意掉在宋语座位那边，宋语沉默着帮他捡起后放回他桌上，依旧不说话。

　　这个环节只是相互问问题，并没说一定要说真心话，周历随意回复了个：“因为他冷暴力我。”

　　说完他转过身，有些委屈地盯着宋语侧脸问：“为什么不理我。”

　　宋语接过手机，抿唇沉默。

　　手机刺耳的铃声响起，几人起哄道：“语哥，真心话大冒险。”

　　几人早就想好了真心话的问题，结果就听宋语轻声道：“我选大冒险。”

　　林祉和陈朝双双相望，满眼都在询问对方这怎么办。

　　陆远和林砚也懵逼了，包厢里只有音响的音乐环绕着几人。

　　周历依旧盯住宋语侧脸，看他又长又黑的睫毛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扑闪。

　　林祉本想让宋语先随便做一个，“阿语，不然你……”

　　下一秒，他就被周历打断。

　　“跟我和好。”

　　林祉、林砚、陆远、陈朝：“？”

　　宋语终于转过头，五官被灯光模糊，眼里满是疑惑。

　　“我说，”周历一字字在音乐中清晰地重复道，“你的大冒险是，跟我和好。”

　　“像以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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